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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上下所有的疼痛,因为有更大、更恶劣的疼痛在纠缠着他!

“姐……”

他爬向那棵树。

“昭然。”

恍惚之间,谢忘琮好像又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了。

她还穿着那身绣海棠的窄袖袍,梳着高辫,别着粉花;她缓缓地转过身,露出温柔似水的眼。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谢承瑢疯疯癫癫地回答:“我来了……姐,我来了,我来了。”眼泪鼻涕胡乱淌在他的脸上,他几近崩溃地呼唤,“姐……”

他蹚过雪,看见父亲飘荡的白发、胡须……

“爹……爹!”

他不敢再上前去了。

“是梦吧……一定是梦。”

那些士卒放下了两个人的头颅,谢承瑢看见他们落下来,无助地躺在地上。

雪掩埋了人脸。雪……

谢承瑢失声尖叫:“啊——!”

他往阿姐爬过去,却被那些小兵死死拽住了手臂。

“啊……”谢承瑢喊破了声,“姐!爹!”

他眼前有无尽的雪落下来,要把他淹没。他想起了当年那个雪夜,他摸到冰块一样的躯体。

“不要……不要啊。”谢承瑢要呕出血来,“不要……”

崔伯钧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模样,心里不知道有多爽快。他叫人拴着谢承瑢,厉声问道:“你现在也知道疼了吗?当初你陷害我父亲、让他身死城门之下时,你怎么没想过他疼不疼!你大错特错了,陷害我爹,你犯了滔天大罪!”

“不……”

崔伯钧揪着谢承瑢的衣领,把他往上提:“这是你的报应,谢承瑢,这是你活该!”

谢承瑢啼哭不止,他只会说:“不……不……”

“你要记住,谢祥祯和谢忘琮都是因为你才死的,都是因为你!你最好以死谢罪,你最好是以死谢罪!”

“不……”

崔伯钧恨得牙痒:“谢承瑢,我会让你比他们还痛苦,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谢承瑢要泄了气,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只能呜咽:“不……不要……”

“把他给我押进牢里,谁都不能去看!”

“是!”

谢承瑢被人拖拽着往城里走。他还痛不欲生地望着那棵松树,看见松树上的雪,深绿的枝,鲜红的血。

是啊,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是因为他让崔兴勇带兵外巡,是因为他没交兵权,是因为他从西北回来!都是因为他!是因为他在周廷做官,是因为他没有死在那个雪天!

谢承瑢啜泣不已。他在想怎么样才能挽回一切,怎么样才能弥补他的过错。

“你罪该万死啊,谢承瑢!你罪该万死!”崔伯钧冲他大吼,“你认罪吧!”

*

崔伯钧把谢承瑢和贺近霖押进牢里,延州知州高适成一直心神不宁。他在公衙里来回踱步,满头大汗,才听崔伯钧回来,立刻到门口拦他的马。

“崔大官人!”

崔伯钧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知州何事?”

高适成叫崔伯钧弯下腰,又自个儿踮起脚,鬼鬼祟祟说:“你把谢承瑢关进牢里,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

“找什么麻烦?谢承瑢有罪,犯罪的不关牢里,难道关你家里?”

高适成猛拍大腿:“谢承瑢不是好惹的!我……没有朝廷允许,我审不了他!”

崔伯钧冷笑:“你审不了?我看你是心虚!他手里有你在均州的把柄,你怕得罪了他,将来他反咬你一口!”

“你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高大官人,你别以为你在均州做的那些破事密不透风、无人知晓了!你想护着谢承瑢?那我倒是要看看,是你护他管用,还是我上疏管用!”

高适成慌了,抱着崔伯钧的手臂说:“我什么都没做……”

崔伯钧说:“现在谢承瑢是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你若向着他,岂非罪加一等?怎么,你想做乱党,你想做贰臣?”

“罪加一等……”高适成丢下崔伯钧的手,“你这是威胁我?”

“我这是好言相劝。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

“可若是我动了谢承瑢,赵敛不会放过我的!赵敛这个人城府太深,他的军一旦进入延州,就很难再退回均州了!你知道他的,你知道他的脾气的!”

崔伯钧挑眉:“赵敛能替一个乱臣贼子做什么呢?他敢做,我就敢参他!你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高适成失神地咽了一口唾沫:“你要我怎么做?”

“让他招,最好让他死在牢里,畏罪自杀!”

“让他招,让他招什么?!”高适成惊呼道,“谢承瑢到底没有过失,你让他招什么?这难道不是欲加之罪?这岂不是要我被后人唾骂千年万年!”

崔伯钧反问道:“你还怕后人唾骂?你在均州做那些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后人唾骂了?我告诉你,高适成,谢承瑢不管怎么样都会死的,你做不了,自有旁人来做!到时候你这官职、你的名声,能不能保得住,我可就不敢说了!”

“你!”高适成叹了好几回气,一直跺脚、拍掌,“你说的那些罪名……我实在是……”

“你做不到吗?官人,你可是很会写字的,白纸黑字写清楚,你做不到吗?”崔伯钧提点他,“我能封上别人的嘴,你也要封上谢承瑢的嘴!现在他已经被你抓进牢里了,若他安然出狱,你今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你想想吧,你想想吧!”

高适成脚一软,几乎瘫在地上:“什么时候……是我抓的他?什么时候是我……”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事已至此,我和你,一个都别想跑。”

崔伯钧说罢,扬马而去,只留高适成在原地心惊。

“一个都别想跑。”他快要把牙咬碎,“高适成啊高适成,你还能做什么抉择!你还能怎么办!”

他回首公衙的一草一木,痛心疾首说,“我这一辈子,就注定绕不开谢承瑢了,是吗?招罪,招罪!”

谢承瑢被扒去甲胄,只着薄薄的里衣。从囚车到牢房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暗廊,暗廊破顶,有雪花飘下来,落在他的污发。

他突然觉得眼前场景熟悉,回忆起来,竟想到均州的大牢。

“也会轮到你的,一定会轮到你!”

谢承瑢不相信命,可有时候也不得不相信。他心目中最好的死法,是病死在阿敛怀中;其次,是战死在沙场。他不敢想自己会是死在牢狱中,可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前往牢狱了。

我应当算是忠臣吧?谢承瑢想。

他赤脚走过污脏不堪的地面,踩出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雪像蝶一样飞下来,停在他的指尖。

幸好他把指环丢下了,他现在孑然一身,就算是受了什么罪、什么侮辱,都不要紧。

“谢将军,你怎么不走了?”押送他的士卒问。

谢承瑢转过脸,长廊外明亮温暖的光吸引着他的视线。他离那片光明已经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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