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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无论是从肩胛处往下伸,还是从腰际向上绕,都无法触到伤口,仅靠自己完全无法换药。

想到出事时都春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宁念明感动不已,将换药一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受伤以来,都春最雀跃的时刻,就是宁念明给他换药的时刻——微凉的手指掀开T恤,划过因为发炎而依旧滚烫红肿的伤口,又将药膏一丝一丝匀在淤痂上,像在丈量土地,也像在宣誓主权。

若有似无,欲擒故纵,生理撩拨,精神调情。

如是近一个月有余,都春的伤也好了大半;算了算日子,今天应当是最后一次换药,再过几天就可以去医院拆线了。

都春心中被期待和失落填满,搅合成了一罐粘稠的蜜。他好似洞房里等着丈夫挑盖头的新娘子,早早地在床上趴好。

花店这两天生意不错,宁念明几乎从早忙到晚,今天刚打烊,他累得不行,说是先回房间收拾一下,再给都春换药,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人却没了动静。

都春心中缱绻褪去怪异陡生,拿起药膏,不顾矜持地跑到隔壁。

宁念明的房间没有上锁。

这一个月来,大概是意识到都春信得过,宁念明卸下了防备——房间不锁,电脑和手机也没有另设密码。有几次都春开玩笑说,宁哥我偷看你电脑了,宁念明也笑着回他,我用的是苹果全家桶,手机和电脑都是同步的,随便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每每想到此情此景,都春都忍不住眉头舒展。

这种老夫老妻的生活,他想和小宁过上一万年。

都春只轻轻一推,门就吱呀开了。

他定睛望过去,宁念明竟是瘫在床上睡着了,白腻的皮肤几乎和枕巾融为一体。

“爸……妈……”他睡得并不踏实,间或有喃喃的梦话飘出。

借着微弱灯光,都春看到宁念明扇子般的睫毛下,被眼皮包覆的眼珠来回滚动,并不放松。

那对不断游移的瞳仁像打火机的滚轮,在都春心里擦出了一把欲火。

他脸颊也蒸出了两团潮红,雪后红梅似的,准备亲一亲宁念明的睡颜——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最想做的事情——却听宁念明很轻地吐出了一个“季”字。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名字是都春听不得的,那一定是“季楠”。

都春脸上潮红瞬间退去,手一抖,指甲擦过宁念明的脸颊,惊醒了梦中人。

“都春?”宁念明魂儿还在梦里,迷迷糊糊地道。

他揉揉被划出红印的颧骨,浑噩间努力睁大眼睛,透过微光看到都春的轮廓,才辨认出来者何人。

盲人感官敏锐,觉察到都春心情不好,宁念明问:“怎么了?郁郁寡欢的。”

这叫郁郁寡欢?这叫醋缸子打翻。

都春不是很舒服:“你做梦了吗?”

宁念明:“没有。”

都春赌气:“我明明听见你说梦话了。”

宁念明划拉了两下头发,淡声道:“梦到一些故人而已。”

“你梦到了季……”都春更憋闷了,情急之下抓住宁念明的手腕。

“确实是季楠。”宁念明吃痛,却任由都春抓着。

被花瓶怼头之后,宁念明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和都春又走得急,压根儿也没在意季楠到底怎么样了。

二人也是隔了好几天,才听叔叔宁骏说,季楠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独自一人在家摔了家具,还把脸划了个稀巴烂,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像被丧尸啃了脸似的,血几乎把脖子都泡透了,差点没把急救医生吓吐。

季楠前脚在医院治疗了几天,脸上的绷带还没拆,后脚就又搞了个大新闻。

据说季楠伤的不止是脸,还有脑袋——他的精神似乎出了大问题,在医院嚷嚷着要“杀了妈妈”、“杀光你们所有人”,还身体力行地用病房的桌椅砸伤了好几个医生护士。

季母嫌儿子丢人,匆忙把季楠转到了特护病房,禁止一切探视。

宁城二代圈子不大,【盈袖香水】的小季总无故发疯之事,一传十十传百,坊间吃瓜都快吃疯了。

落井下石者有,道是季家母子两个人心理都不太正常,季母虽然从来没打过儿子骂过儿子,但管儿子管得太凶,甚至到了冷暴力的地步,这下好了直接被反噬;唏嘘感叹者亦有,说季母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日子快熬出头了,没想到竟是这结局;甚至还有迷信神鬼邪说的,说季楠做生意得罪了东南亚大佬,被下了降头。

“说起来,季楠发疯也有我刺激他的原因。”宁念明有些羞愧,叹了一声,“他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宁念明和季楠早就没有任何感情了,只是单纯的愧疚和感叹,都春放下心来。他想安慰宁念明,然而眼前却浮现出季楠的嘴脸,莫名愠怒,冲口而出道:“季楠哪里苦命了?”

宁念明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脸上恢复了温润。

这副模样落在都春眼中,他又想起别墅那日,宁念明同平时判若两人的嘴炮输出,忍不住道,“宁哥,在别墅那天我没想到你那么厉害,能把他说得无能狂怒。”

宁念明摇摇头,若有所思:“我以前听书,听到一句话,印象深刻——‘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的人有童年治愈一生’。”

都春出院之后隔三岔五换药,身上快被碘酒和消炎药水腌入味儿了;这几天他伤势渐好,换药频率降了下来,熟悉的梅香,重新钻进了宁年明的鼻子。

宁念明思绪飘出了很远,想到儿时绕着家中花园那棵梅树玩耍的日子,想到如露亦如幻的童年,眸光亮了又暗:“我也是如此。”

刚才听到宁念明在梦中喊了“爸妈”,都春心中有了结论,小心翼翼地问:“你也梦到你父母了吗?”

宁念明嘴唇紧抿,在隐隐的梅花香气中闷了很久,才点头道:“梦见了……那场车祸。”

人有遗忘痛苦的本能,车祸具体的细节,宁念明已然没有什么大印象了,只记得那天下了一场新雪,天气寒冷异常。父母在家争吵了许久,随后似是有什么急事要出门,把还在花园玩花草的他提溜到了车里。

死神最容易在恶劣的天气中降临——雪天路滑,行至半路,车中的刹车和ABS抱死系统都出了问题,怼到高速公路隔离带,撞了个稀碎,父母当场毙命。

幸运的是,他因为坐在后排,身形又小,出事的瞬间被甩出车外,只受了些磕碰和擦伤;事后,连来勘定现场的警察都感叹,这种程度的轻伤堪称奇迹,属于万分之一的概率。

但不幸的是,碰撞之际有大量的碎玻璃渣飞进他的双眼,划伤了角膜,从此,这个充满鲜花的五彩世界,再不复存在。

命运对他,很残酷也很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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