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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无话可说,呆滞片刻。

“书上说,那个地方――十叠云山――你可以进去了愿。不用想别的,不用为俗事苦恼,如同仙境。”

二娘子冷笑道:“饮鸩止渴?自欺欺人。”

老皮默默摇头,把那些书稿都收起来,粗声道:“我可以帮你把这些东西带进去。我父亲托梦告诉我,十叠云山是二十四座书山书海,从神陨时期到如今,所有写下来的文字都在那里,镇山仙人年年守在那里,等我们过去。”

“我看你有病吧。”二娘子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那笑声渐渐转低,她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扶着额,说道,“你拿走吧,拿走吧。我没读几个书,也读不了几个书了,只这一生还有几句话可说,全都在我家屋子东角一口老木箱子里。如果你真有那么闲,我就求你去吧,把它们翻出来,一起送给那劳什子的守山仙人,告诉他,是我的手笔,求他留着。只这一件事,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哈哈哈哈……”

“我姐姐做针线活的时候就曾经告诉我,穷贱女子,无才便是德,叫我不要念书,不要去私塾里看字。我不知何意,照学照念,如今果然没有好下场,只是我姐姐那样贤良淑德,怎么也没个好下场?哈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又一把抓住老皮的脏裤腿,问:“我问你,我家可还有人吗?还有人吗?那条老黄狗,还活着吗?”

没有了。

老黄狗叫得太凶,被少爷使家丁用棒子打死了。

老皮不说话,却已经是回答,二娘子蓦地放开手,摔了回去,却撑着稻草垛,喉咙一动,腹中恶心,干呕了起来。

那斗酒划拳的家丁终于来了一个,踢进门来骂道:“怎么还不走?在这里做什么?!这娘们怀孕了,你有那心也他娘的滚后边等着!”

老皮瞪大眼,却见二娘子不住地弯腰干呕,像一朵奄奄一息的玫瑰花。他看不清楚,已被轰出大门。

他丢了那家伙,带着书稿寻出十里城,走向羊角村,寻寻问问,二娘子的茅草屋在眼前时,却更吃一惊。

原来这屋子焦黑如炭,篱笆倾倒,早被一把火烧了。

他找入东角,果然有一口老木箱,烧的如漆,打开一看,里头纸张层层叠叠,都成了一动就散的黑纸。他在静熙山脚下支了个草庐,将箱子扛进去,随后卜了一卦,找到了修复书的办法。

把几乎变成灰烬的纸张复原。

手不可做他事,不可做工,不可碰金银,不可劳作。十指须纯净。

仙境雪上行九十九步。默回一生,面朝西,文曲星叩首三次。

九十九步,离思湖岸还有一大段距离,他打开怀抱,落下了一地像自己一样的漆黑灰烬。

文曲星,不黯星。

老头儿双膝跪下,郑重其事地朝西岭方向,叩了三下。

第三下未起,雪浸入额头、手掌与膝盖,却不冷。

远处西岭顶上,星辰里光华律动,一束光远远地抛了过来,落在这蜷缩的人前,将那所有的灰烬都包了起来卷到半空。须臾纸上的黑色褪去,回到泛黄的表面,一张张成了原样,号牌一样落下,成了规规整整的十几沓。

“有多倒霉?”苏视问。

他们正在义学楼上的第十一层,里头放着各个学子进门时的记录,徐晓晓在书架里找得吃了一嘴灰,呸了好几下。

卿晨一边翻一边说:“苏学士,就这么说吧。我们其实都不是人,你应该知道了吧?”

苏视:“我知道啊,你们都是小金鱼嘛。”

徐晓晓哈哈一笑:“人家是小麻雀。”

“停停停,”卿晨道,“我们都是垂死之际,被凝梅仙子请进来的,拿到玉鉴,一进来就要死。但众所周知,临死前会有‘回光返照’,师祖的术法可以让这个回光返照的时间延长很久,也就是东岭那道门,所以从正门进来,我们就相当于不死不活了。”

“哦,我知道了,至于我跟梁陈,我们俩没有玉鉴,是直接进来的,跳过了这个过程,所以我们这堆人都算意外了。”苏视点头,看了一眼傻了吧唧跟着点头的徐晓晓。

徐晓晓也没有玉鉴,很明显是进来之后又过门,本应该延长回光返照的术法让她失忆了。

“对――然后朴兄,就是老皮,他有玉鉴,却没过门,所以他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苏视不懂:“那咱们在这里找进门记录有什么用啊。”

卿晨翻书如风:“你不懂,这种情况史无前例,我跟晓晓方才在想,既然玉鉴是让人三天之内生命垂危,我们能不能把进门的时间改一改,让这个三天又三天,三三天天无穷极也。”

苏视大喜:“那可以不?”

“那我怎么知道?这不还没找到吗?”

“我找到啦!”徐晓晓一个高呼,哗啦一声翻出了进门的记录。三只脑袋连忙围成了个圈,紧张地盯着徐晓晓哈了口气用毛笔一改――划不动。

落雪了。

每年春社日前,十叠云山会落雪。

灵魂如灯,渐渐熄灭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很冷吗?没有。很疼吗?也没有。

相反,会很安宁。

凡人的魂元只有三道,战战栗栗倾如大厦时,双手双脚却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痛快。不冷的雪温柔地落在全身,临别时,世界终于施舍了蝼蚁一个拥抱。悸动,平静,憧憬,浇灭希望。

一生那么短,又那么长。眼里有时装着东西,又常常什么也没有。路过,停留。如影,如灯。妻子,母亲,或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拔刀相助的意气少女,又哭又笑的潦倒姑娘。眼前放下的一碗酒,掷在脚边的两个铜板。坟。书。信。都像过路人,也像心上人。

我浑浑噩噩地活了大半生,我遇见形形色色的人。

我要什么呢?我为了什么呢?

何必问。

雪从柳絮变成鹅毛,一层层地将血一样的凝梅都覆住了,也渐渐覆住了那蜷缩的苍老躯体,像孤僻老树的根一样,他死死地盘缩着。

那回到原样的纸稿已被润湿,静静地望着他。

据说这地方能够让人了愿,可离思湖上依然有一座山外山,奉着不知谁的心血。

一枝凝梅渐渐从他心口伸出,轻轻落在了雪堆上。梅花上淌出微光,将书卷托起,稳稳当当地飘向西岭。

使焚毁之灰复归原样,双手干净,九十九步忆生平,向文曲星叩首三次,并献命。

魂灯苟延残喘许久,缓缓灭了。

雪掩住了一切,但一阵大风忽地刮来,把厚雪吹开,那盘曲的身体已经成了阶梯旁的那种玄铁似的漆黑。也展开了,不再蜷跪,而是变作一个怀揣着什么的佝偻样子,吹远了几丈,落在了正门后的一座岭下。

台座像是从地面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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