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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冰封的河流比雪更白,比冬日惨淡的日光更刺眼。
谢念奴骑马踏在厚厚的冰面上,身上和脸上尽是凝结的血和脑浆,勉力撑着自己挺直脊背。
将士们的尸身堆成一座一座的山,活着的人搭起木台,堆上柴火,谢念奴一一点燃。
他们化成了灰,腾起了烟,变成了雪。
大捷的战报传回长安,换来退兵议和的圣旨。
谢念奴像一株在大雪中沉默的松柏,将丝绢握在手中。
燕澜看见了他拳中溢出的血迹,传旨太监甫一离开,燕澜立刻冲到了谢念奴身边,跪下掰他的手。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谢念奴的掌心血肉模糊,燕澜脸上都是泪,他把脸贴在谢念奴的手掌上,血是凉的。
燕澜深深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去舔月牙状的伤口,他仰头看着谢念奴,每一滴眼泪都是愤怒的,“将军,他们不值得!景国不值得!皇帝对不……“
谢念奴捂住了燕澜的嘴。
他的声音是一口无波的古井,没有丝毫起伏:“燕澜,记住,有些话永远不要再提。“
八
哥舒驰像是为了表示诚意,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来议和。一双龙凤胎兄妹也许是为了附庸风雅,都给自己取了中原名字。
王拓拓和赵如意,一个爹两个姓,景国大臣暗地里没少翻白眼。
好在这两位不同姓氏的兄妹只是作为陪衬,用来滥竽充数。聪明人都看得出,北戎派来的人只听哥舒猎的话。
哥舒驰最小的儿子,却是最运筹帷幄的那一个。
北戎人高鼻深目,皮肤雪白,中原的景国与越国不喜他们过深的轮廓与颜色妖异纷杂的眼睛,也不得不承认,茹毛饮血的蛮族,人人都生得不算难看。
哥舒猎却实在是个美人。他在北戎的皮囊下长就了一身江南的根骨,那张绝艳的脸像烧在冰天雪地里的红莲业火,姣若好女,艳色逼人,一颦一笑都挠得人心痒。
哥舒猎的母亲是景国先帝充作公主去和亲的宫女。
这件事最终败露,哥舒驰干脆的绞死了自己分外宠爱的女子,放任她的尸首被秃鹫啄食。
他攻下了数十座城池,要景国用十年岁币来换。
哥舒驰得了金银器物,良驹美人,又回忆起安静靠在他身旁,给他唱《采莲子》的女人。
仿佛耳畔又响起她甜软的,清越的歌声: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
哥舒驰想起她鼻尖上有颗痣,小小的,不显眼,但很娇俏,很是可爱,是她恬静标致的脸上唯一出格的地方。
她很好,可惜不是公主。
北戎的领袖可以抛弃任何人,假公主也好,真宫女也罢,死了就是死了。单于的宝座下是累累白骨,是尸山火海,让北戎得以延续的不是什么狗屁母亲河,是他每一次从中原抢来的粮食和女人。
是奶,是血。
单于不该有眼泪,哥舒驰不该有眼泪,哪怕一滴。
哥舒驰选择了善待他和宫女的儿子。
九
哥舒猎像是引得杨太真蹦着跳着去扑就的蝴蝶,议和队伍里说得上话的人,都为了他晕头转向,不是迷的,是气的。
长安来的大臣们讶异于哥舒猎的聪慧和难缠,他们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感慨尚未开化的蛮人中竟也有如此人物,坚持把哥舒猎的过人才智归功于他短命的宫女母亲。
他们更加坚信,中原人,景人,果然要比边陲异族高贵优越,乃至在心中哂道:畜生就是畜生,再会骑马打仗,还是畜生。
谢念奴整日练兵,他在凉州和在长安像是两个人。
他的脸上没有了能让菩萨思凡的笑容,只余下一片深重的苦寒。他沉默不语,在一干吵吵嚷嚷的大臣里像是一只误入的兽,被困在笼中。
偏偏哥舒猎喜欢找他讲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怀春少女一般。
他问谢念奴:谢将军,哦不,是谢侯爷,我听说你们中原男子过了弱冠之年,都会取一个表字,谢侯爷字什么呀?
谢念奴不答,沉默着擦拭他的刀。刀身洁白雪亮,能照出哥舒猎群青似的眼眸。
谢念奴一遍一遍擦过去,哥舒猎觉得好似在一遍一遍抚过他的眼。他为这样旖旎的联想感到一丝掺着喜悦的羞赧,他接着道:果然人言并不可信,都说谢小侯爷是天下第一的风流种子,我看就是个榆木脑袋,还是个哑巴。
燕澜听不下去,板着脸开口,哥舒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哥舒猎抢白: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讲话?
谢念奴让燕澜先退下。
哥舒猎哼了一声,浑身上下的娇蛮劲头仿佛要溢出来,他生得美艳,这种矫揉姿态让他更加动人:呦,木头脑袋开口啦?心疼啦?这般姿色,谢侯爷也咽得下去?
谢念奴不愿跟他纠缠,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哥舒猎扬起笑,直直的看进谢念奴的眼睛里,道:我要知道你的字。
谢念奴微微一笑,并不看他:你不必问我。
哥舒猎凑近了一些,灿若玫瑰的脸映着刀光更添几分艳色,他曼声道:我偏要你亲口说给我听,谢大侯爷,你亲口告诉我,我答应景国一个条件,怎么样,你要不要换?
十
北戎要把每年十万两的岁币变成三十万两。
长安来的官员冒出涔涔冷汗,拒绝不掉也不能应承,看着哥舒猎身后肌肉虬结的大汉们,只能露出独属文官的干笑。
他们心想,怎么能跟不开化的蛮夷计较,先拖上一时就是了。等薛相的口风下来,答应他们也未尝不可,北戎人再骁勇,也不过是一群呲牙的野狗,扔几块肉也就打发了。
哥舒猎对于沉默十分满意,他漫不经心的用自己比玉更白的手转着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笑道:景国地大物博,物产丰饶,难道拿不出这区区三十万两?难道你们大景的太平比不过每年三十万两白银?
他把扳指摘了下来,向上抛,又挥手接住,道:怎么都不说话?不说话还怎么议和?来,说说,景国愿意出多少。
皇帝的意思在户部尚书的奏章里写得明明白白。
江南要新修一座行宫,要开选秀,要去泰山封禅,要办太后七十整寿,桩桩件件都要用钱。户部核算得清楚,分给北戎,最多就是二十万两。
领头的官员咽了咽口水,撑起一副强硬的姿态:十五万,十……
哥舒猎用嗤笑打断了他,他含情的美目直直盯着那人,官员看了一眼他碧蓝的眼珠就避开了视线——这是豺狼虎豹,是蛇,是精怪,总归不是人的眼睛。
人怎么能跟畜生妖怪讲道理。
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哥舒猎不看他们,只看着一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