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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极轻,直到视野边缘闪过身影,他才发现有人走过。
这样的绿衣似鬼影,在宫墙间无声来回,又似野草,无处不在。
一下让虞白想起他最近从话本里看的,死士暗卫秘密组织一类。他立即对燕昭更崇拜了,再看向身前这冷口冷面的绿衣人时,也隐隐有了改观。
当初眼看着他被带走而不为所动,应该是有职责在身。如此一想,他又觉得可以理解。
……等等。
不会是燕昭当时要求他只能旁观、不能插手的吧。
虞白心里一阵复杂,但最终决定不再琢磨。
燕昭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放下芥蒂,对方在他眼中也变得和善起来。又巡视过几处宫苑,走在僻静长街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个……我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常乐借给他的那些话本里,这些来去无踪的神秘人都有十分潇洒的名姓,他忍不住有些好奇。
绿衣人脚步放缓,回过头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凤眸狭长,无波无澜。
“公子无需知晓。”
虞白一怔,随即肃然起敬。
无需知晓,那想必是代号一类,更神秘更潇洒了。
然而刚走出不远,又一个绿衣内侍小步跑过来,面色焦急:
“大壮哥!有麻烦了!”
虞白一阵恍惚,险些“啊”出了声。
身前,神秘的绿衣人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第一次露出表情,依稀是尴尬。
“什么事?说。”
“淑太妃那边又闹起来了,还扣下了几个咱们的人。万一闹大……”
“我去看看。”
他利落颔首又转过身,“太妃居所人多眼杂,奴婢不便带公子过去。此处已近皇宫偏角罕有人至,公子待在这里不要走动,至多半个时辰,奴婢便会回来。”
想了想,他又从腰间取下一物递来,“若遇事搪塞不过,报衔草司名号。”
说罢两人匆匆离开,绿影渐远。
虞白站在原地,过了一会,才想起看向手中被塞进的腰牌。
木牌狭长黑漆清亮,无字无印,只描着一株细草,和他身上同样的鲜绿。
“衔草司……”
这名号才像样,一听就是个神秘又危险的秘密组织。
虞白努力想要忘记大壮哥这个名字。
碧空晴朗,薄云在宫墙隔出的窄长蓝天里舒卷。
站在原地望天,刚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有点看腻了。
也许是出入几次对这里熟悉了些,又或许是身上八品内侍的衣裳和手里衔草司的腰牌给了他点底气,虞白动了动身子,四下观察起来。
宫墙都是一样的朱红,但或许是因为地处偏僻,有些斑驳脱漆。
方砖也是一样的灰青,但前不久刚下过雨,墙根隐约可见苔藓,砖缝间偶有蜿蜒裂纹。
虞白数着裂痕,视线一点一点走远。
直到目极,他忽地怔了下。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地方*似乎很熟悉。
熟悉得,就好像……
他猛地收回视线,再次从身前最近的青砖裂纹开始,一道一道朝远处数去。
太医院后院有个隐秘的墙洞,缩着身子钻过去可以直达内廷。此地偏僻久无人住,就连宫道方砖上都生出了裂纹。对于孩童来说过于漫长又枯燥的时间里,就连悉数裂纹也能成为莫大乐趣。
虞白看见了那条形状像展翼飞鸟的密纹,那是从墙洞出来后的第十七条,再往前,第二十三条裂纹弯弯曲曲,像小蛇盘成波纹。他左右环顾,没有人,又抬头看天,还剩小半个时辰。
他……
虞白再次远眺,裂纹在他视线尽头继续延伸,他犹豫片刻,迈开了脚步。
五十六。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他越走越快,渐渐变成小跑。
形态各异的裂纹在他眼中越发熟悉,他记忆越发清晰,甚至心跳都开始变快。
和从前每一次、每一次,雀跃地数着砖裂偷偷赶来赴约时一样——
虞白停在一座废弃宫苑前。
宫门朱漆斑驳,甚至门板都有些歪斜,上半蒙着层薄薄蛛网,下半暴露风雨,已经透出木色。
眼前的一切过于破旧,甚至比起周围荒僻宫道都格格不入,仿佛被人刻意封锁,隔绝在时间的角落。
两扇门间挂着锁,铜锁摇摇欲坠。
只要他再往前一小步,一点点。
就可以透过缝隙,往里看一眼。
往回看一眼。
看看初次遇见她的地方。
看看和她一起躲着度过夏日的地方。
看看他种下的那丛缬草还在不在,看看她允诺的桐花有没有开。
虞白没有动。
他低着头,盯着门板下方,脱漆外露的苍白木纹。
盯着、看着,恍惚看见隔着帐幔朦胧模糊的烛火。
恍惚想起那天晚上,被燕昭紧紧箍在手臂间,听她声音闷闷地说着,说她那半边的过往。
燕昭试图找过他。
诏狱里的那一晚,电闪雷鸣的雨夜,燕昭想过去找他。
她说求过先帝没有用,她是怎么求的?
她说她实在太累,又是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总有用不完的力气、永远神采奕奕的小公主“实在太累了”?
才会让她把与他相关的一切,几乎都忘了。
虞白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每次回想都很痛苦,紧绷的身体像拉到极致的弓,仿佛下一瞬就要断裂。
他也知道高敏说的并非假话。
这段时日燕昭偶尔与他谈论政事,再加上望春园一事,他切身体会到了她的举步维艰。
如果身份大白,私藏罪臣之后一事被人发觉,他几乎无法想象那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若要旧案平反、洗雪罪名……
最近他才得知,当年关押他与家人的地方叫诏狱。
诏狱,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禁地。
被关进那里的,皆因触犯皇权。
虞白隐约感觉,他已经触碰到了秘密的一角。
而只是这一角,就让他觉得凶险滔天。
……不要再拖累她了。
已经六年……不,再过不久,就已七年了。说不定明年、后年,她就全都忘了,再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虞白慢慢闭上眼睛,坚定地想。
只不过有件事,让他止不住自责。
“我再也没见过他”。
她说这句的时候,听起来真的很难过。
一串眼泪砸在地上,虞白无声地动了动唇,仿佛在为打湿青砖而道歉。
她见过,见过很多。
各种神情,各种时间,白天黑夜,所有姿态。
初夏已经近了,之后就是秋天,到那时,她就见过他全部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