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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裴令之不同。
他像是南方清溪之畔手执钓竿垂钓了十八年的渔翁,哪怕表现出真实的喜怒哀乐时,尽管更像个活人而非精雕细琢的玉像,却也能窥见悲喜之下的倦然。
就好像,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早已变得疲倦而消极。
她生出一丝疑惑与古怪。
“你呢?”裴令之轻声道。
声音打断了景昭的思绪。
她微笑道:“你猜对了,我出身东宫,此次来南方,正是受圣命代天巡牧。”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右手从袖底露出,素白指尖悬着一方朴素的小印。
“你可以称我的字。”景昭顿了顿,平静说道,“曦和。”
第57章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
堆叠的冰山渐渐消融,清凉散去大半,只有残余的凉意萦绕在房中,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窗外吹来的暖风消解。
裴令之漆黑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看着景昭。
她的眉毛长而秀气,就像两弯秀丽的山川。
她的眼睛澄静分明,就像山川之畔潺潺清溪。
裴令之见过很多美人。
他自己更是世间绝顶的美人。
面前这张少女的面容,文秀好看,却不至于令他看得失神。
然而裴令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的面容,仿佛移不开眼。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他心头升起。
在这个极近的距离里,他足以看清景昭五官轮廓最细微的变化与走势,于是他的目光从乌黑的发顶一路掠过,最终停留在轮廓优美的下颏。
那目光并不冒犯,更不带丝毫侵略,就像是一阵清风拂过肌肤。景昭没有动怒,只是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梢。
刹那间,裴令之回过神来。
一切其实也只在瞬时之间。
裴令之垂下秀丽的睫羽,轻声重复:“曦和。”
那种异常古怪的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裴令之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抬眸看向面前少女的面容。
“我记住了。”裴令之道,他顿了顿,又缓声道,“我没有字,号照霜,女郎称呼我照霜即可。”
景昭道:“我以为照霜只是你的化名。”
“照霜二字取自我幼年的居所照霜楼,是家母赐名。我有许多别号,这个不常示人,故而拿来做在外行走的化名。”
景昭想了想,道:“山晚云初雪,汀寒月照霜。意境极美,只是失之清寒冷峭。”
她看见裴令之露出一个极为动人的笑容,但那笑里不带多少欢愉。
裴令之道:“女郎错了。”
“哦?”
裴令之道:“不是‘山晚云初雪,汀寒月照霜’,而是‘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说这句话时,裴令之的声音一如平常,清而平,和而润,并没有丝毫改变,然而无需他疾言厉色,似乎隐约中已经有一种更为冷峭肃杀的情感随之流泻而出。
弓背霞明见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温热的夜风仿佛静止了一刹。
景昭轻声道:“令堂……”
一位母亲,用这首诗来为幼子的居所命名。甚至无须直言,已然能品出她所寄寓的殷殷情谊与满怀不甘。
裴令之平静说道:“我母亲出自丹阳顾氏,外祖父名讳上晋下龄,母亲自幼承教于外祖膝下,娴于三坟五典,精通百家之书。当年伪朝祸乱中原,倘若江宁裴、丹阳顾,加起来还能寻出一位当世真君子,那便只有我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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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愚蠢的女人。”
江夫人长裙曳地,袅袅婷婷走过花园中青石小径,瞥见花木掩映后那处僻静的小院时,她微嘲想着。
耳畔传来侄女天真好奇的声音:“姑姑,那是什么地方呀?”
江夫人回过神来。 W?a?n?g?阯?f?a?b?u?y?e????????????n???????????????????
她收起似有若无的笑意,道:“那是先顾夫人的居所。”
江娘子啊了一声,掩住口:“这么偏呀!”
江夫人很有耐心地道:“那时江夫人病了,需要养病,自然要寻个偏僻幽静的地方。否则整日吵吵嚷嚷,怎么能养好身体呢?”
江娘子哦了一声,天真又向往地眨着眼:“对了姑姑,七表兄呢?”
“七表兄啊。”江夫人神色丝毫不变,温声说,“七郎他在竟陵,你六表姐有了身孕,七郎过去探望。”
江娘子颇有些失望:“那七表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江夫人道:“七郎难得过去一次,总要好好陪一陪六娘,小住些时候才会回来,不过总要赶在九月前的——怎么,想你七表兄了?”
江娘子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泛起红霞,绞着袖子羞涩道:“没有,我只是随意问一句。”
江夫人瞥她一眼,神情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半带调笑道:“你们都大啦,不好随意相见。等你七表兄回来,自然要在外院设宴接风——行意,你不是早想与七郎探讨文辞吗,到时候替你妹妹好好看一看七郎。”
江娘子羞得捂住脸。
江行意道:“多谢姑姑。”
江夫人假意嗔怪:“你我姑侄至亲,还客气什么?”说着便吩咐侍从,要摆宴为他们接风,然后道:“我看你们也累了,先去客院里休息,等晚上开宴我让人叫你们。”
江氏兄妹连忙道谢,江行意又道:“姑姑别忙,不必了,妹妹托给您照顾,已经是大大添了麻烦。我身为外男,是来江宁读书的,哪里好在姑姑家常住,家里已经联系了东山书院,我明日便搬去江家的宅子住,离书院只有一刻钟路程,读书最是方便。”
江夫人再三挽留,江行意坚决不肯,如此推辞一番,江夫人只得作罢。
江行意告辞离去,江娘子便跟在兄长身后,要将兄长送到门外。
走出数步,江行意稍稍加快步子,刻意拉开和侍从的距离,轻声嘱咐妹妹:“在姑姑家里住着,要长个心眼,不能全当自己家那么随便。”
江娘子不解:“姑姑难道会害我?”
江行意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这傻姑娘,全然听不出姑姑的言下之意吗?”
方才江娘子还未表现出少女怀春的娇羞,只是稍提了一句裴七郎,江夫人便立刻不动声色堵死了相见的可能性,只以言辞搪塞过去。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九月觐见东宫,裴氏不知作何想法。若他们有意让七郎君参选,我便显得碍眼了;若是他们无意舍出七郎君,那姑姑今日举动,便是全然不欲让江家嫁第二个女儿入裴家。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说明姑姑的心是向着夫家的,傻妹妹,留个心眼吧。”
石径上,江夫人伸手折下一枝开得正艳的花。
花汁沾染在她的指尖,侍女连忙取来帕子为她轻轻擦拭,江夫人手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