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85


荀爽捻了捻花白的胡须,眼帘低垂:“勉勉强强,尚可入口。”

荀爽的视线在她脸上又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评估她的来意。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摊开的竹簡轻轻合拢,推到一旁摞着的书卷上,然后才抬眼看着她,目光清明,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缓:“今日有什么问題,谢府君尽管问。”

谢乔讪讪地说:“实不相瞒,乔今日的困惑,有些多。”

荀爽平静地说:“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以,谢乔垂下眼睫,开始看长袖里的竹简小抄,随后照着小抄,问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題,也是今日官学外求学的士人的第一个问題。

一连问出十个问题后,她开始拿着筆记答案。

从每日一问变成每日十问,工作量直接翻了十倍。

饶是荀爽学富五车,精力过人,连续几问下来,也有些吃不消了。

这位大儒的敬业精神毋庸置疑,只是这工作强度……她得想办法分担一下。

谢乔蓦然想起了一个人,远在西凉的蔡邕。

同样是经学大家,虽然专精领域略有不同,但应对这些问题想必绰绰有余。

她立刻有了主意:可以筛选一部分问题,通过莽苍城寨的永久空间通道直接傳送到榆安蔡邕那里,请他代为解答。

这样一来,荀爽的压力能减轻不少,效率也能提高。

于是,每日抽中的问题竹简,便被分作两部分。

一部分由荀爽亲自作答,另一部分则被谢乔悄然送往蔡邕手中。

两位当世顶尖的经学大师联手,回复的速度和质量都有了保障。

圣人每日答十问的消息傳开后,睢阳城的热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福安客栈内,鄒兰像个陀螺般在柜台和大堂间轉个不停。

算盤被她手指拨得几乎要飞起来,清脆的噼啪声混杂在客人喧闹的谈笑和夥計响亮的应和声中,成了这客栈最动听的背景音。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嗓门也比往日洪亮了几分。

“来了来了!陈先生您的茶!”她麻利地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临窗那桌,桌旁围坐的正是几位最早住进来的老主顾。

“店家,楼上天字房的客人要的宵夜,一碗阳春面!”夥計从楼梯口探出头喊道。

“得嘞!这就去后厨说!”鄒兰扬声应着,轉身又对另一个擦桌子的伙计低声吩咐,“机灵点,看哪桌茶水凉了赶紧续上,别怠慢了客人。”

伙计连忙点头。

邹兰看着这热闹景象,心里那叫一个美。谁能想到,一个月前她还对着空荡荡的客栈唉声叹气,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现在倒好,大堂里几乎没空位,后院客房更是间间住满。

那些起初愁眉苦脸,天天抱怨抽不中签的文人墨客,自从圣人开恩每日答十问后,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二话不说全续了长租。

他们如今不再唉声叹气,反而聚在一起引经据典,激烈辩论,唾沫横飞,争论着谁的问题更有深度,更能体现圣人的微言大义。有时为了一个字的解释,能从傍晚争到深夜,声音大得隔壁房间都听得见。

邹兰听不大懂他们说什么《春秋》什么《尚书》,只觉得这群读书人真是精力旺盛。

更让她乐不可支的是,听闻圣人解答名额大增,从兖州、豫州甚至更远地方赶来的求学者络绎不绝。

她这客栈虽不算顶好,但胜在干净整洁,价格公道,又沾了这群老住客的光,名声在外,生意自然水涨船高。连带着厨房的酒水吃食消耗都翻了几番。

“店家,结账!”柜台前,一个刚用完饭的客人喊道。

“好嘞客官,一共三十五文。”邹兰手指在算盤上一拨,报出数目。

收了钱,看着钱匣子里又添了一小串铜钱,邹兰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她现在再想起那位当初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乔先”,心里只剩下感激。

哪里是什么“人傻钱多”,分明是眼光独到的活财神!

当初那筆入股的钱,不仅救活了她这濒死的店,现在更是让她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悄悄盘算着,照这势头下去,到年底分红时,可得给那位乔先生封一个厚厚的大利是。不,光有利是还不够,得再备上一份体面的谢礼才行,这知遇之恩,可不能忘了。

她一边想,一边又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小二!赶紧的,楼上李先生的洗脚水!”

福安客栈那样的店家绝非个例。

街面上人流明显多了起来,摩肩接踵,不少生面孔操着外地口音,四处打听着官学和梁园的方向。

茶楼里,原先说书先生讲的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如今十有八九都换成了圣人轶事,什么“桥茂跪拜”、“王良顿悟”,还有各种新编的圣人显灵段子,听得茶客们津津有味,赏钱给得格外大方。

跑堂的伙计脚下生风,添水都快忙不过来。

酒肆之中,更是热闹非凡。那些滞留在此、日日去官学碰运气的文人墨客们,似乎找到了新的消遣。他们不再只是唉声叹气,反而三五成群,围桌而坐,就着几碟茴香豆,一壶浊酒,高谈阔论。讨论的焦点也彻底从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转向了谁的问题更有深度,谁的见解更近圣人之意。往往为了一句经文的注解,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声音能传出几条街去。有时争到酣处,还会当场铺开纸笔,引经据典,互相辩驳,仿佛自己才是得了圣人真传的那个。这些人一坐就是大半天,酒水菜肴消耗得飞快,账房的算盘珠子都快磨平了。

谢乔对此乐见其成。

她当初入股这些店铺,未尝没有借圣人东风,刺激梁国经济,顺便给自己回笼资金的考量。

如今看来,效果显著。

王都之外,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那一万八千名黄巾俘虏,在经历了最初的惶

恐、绝望与麻木后,渐渐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找到了某种平静。

有饭吃,管饱,虽然滋味谈不上好,但比起过去吃了上顿愁下顿,甚至啃树皮嚼草根的日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身上穿着统一发放的粗布衣,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御寒。

干活是累,每天收工时骨头像散了架,可夜里能安稳睡在临时搭建却也挡风的棚屋里,不必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官兵或乱匪。

最重要的是,做满三年、恢复民籍,按人头发放钱粮的承诺,像一盏昏黄却实在的油灯,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这盼头太具体了,具体到可以数着日子过。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咬咬牙,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比起渠帅管亥许诺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太平盛世,这个承诺显得格外实在。

- 御宅屋 https://www.yuzhaiwu1.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