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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的确晚到了。在未半时分,江面上才现出了一片黑点,人群哗然的声音惊扰到了半寐半醒的拓跋焘,他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抬头望过去,只见黑点渐渐化大,变成了挂着风帆的巨大楼船,两艘楼船的周围护卫着马船和斗舰,它们在江面上如同滑翔的飞鸟,轻盈地掠过水面,过了小半个时辰,便靠近了港口。
人群变得热闹了起来,即使在这里,拓跋焘也听到了下方在喊着:“来了,船来了!”
两侧的兵士愈发严阵以待,倒是并没有人敢越过他们的警戒线——毕竟越过的人都被绑缚带走了,恐怕会有刑罚等待着他们——但是鼎沸的人声还是让他们感到了不安。
诚然,十一岁的刺史到任,或许确实是难得,但江陵城万人空巷,这场面他们也没见过几次。
船只很快停靠在了港口岸边,拓跋焘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其实见过这般高大的楼船,在饮马长江之时,刘宋的水师就是如此,但这两艘楼船悬挂着刘字大旗和彩幡,倒是不同于那些战船。
稍小的楼船率先停靠在了岸边,一行士兵簇拥着几名文士从舷梯上走下楼船。看到四周这样多的人,这些文士明显也是有些惊讶,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人转头同一旁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人交谈了几句,大袖飘飘地就来到更大的楼船前方等候。
一见此情形,下方的人们也纷纷翘首以待,他们似乎清楚了,他们未来的长官,那位十一岁的刺史,应当就在更大的楼船里。
楼船很快靠岸了。鼓吹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遥遥的江边传到了岸上屋顶。
华盖与介士已然就位,船舷一侧,一群人拥着一名少年和一个孩子出现在那里,根据人群发出的声音,那应当是刘义隆无疑了。屋顶之上,拓跋焘立刻精神一振,他站起身来,在眼上搭着帐篷,眯起眼看向那里。
然后他的脑海中蹦出了一个想法。
他也太瘦了吧,简直就像竹竿一样。
虽然他给刘义隆的信件里,每次都提到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那只是惯例的羞辱,真的看到他的确如此瘦弱,他心里反倒有些讶异和好笑,他也没想到阻挡了他这么久的这个人竟当真是个瘦弱至此的人。
他看不清少年的脸色,但他身形笔直清瘦,不动不摇,面朝向江面,也没有任何与身旁人交头接耳的样子。
风度倒是有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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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介士率先步下船舷,立在舷梯两侧,从稍小楼船上下来的几名文士等在了那里,很快,少年来到舷梯一侧,缓缓从上面走了下来。江面风大,他走得有些摇晃,却也不曾慌张到跌倒,来到下方,他向着几名文士伸手一作揖,文士们相继回礼,他们便簇拥着他向港口边备好的车驾行去。
在少年的身后,一名武将抱着那名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幼童走下了舷梯,然后将幼童放在地上,几名侍女聚在幼童身边,与他一同跟随着少年向前走去。
兵卒清理开道路,少年很快来到车驾前面,文士们簇拥着他,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其中一名文士率先走上车驾,转头向少年一拜,少年安安静静地向上走去,坐到了主座上,一动不动。
他像个提线木偶。拓跋焘心想。这一套流程,他全然按照他人的安排在照做,对待周围民众的欢呼,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人群都是空气一样。
虽然在众人围观之下能保持这样的冷静,也是很难得的事,但是……仔细想来,这多少也有点无趣。
拓跋焘心里有些失望,但这倒也符合他对于刘义隆的想象。他默默地坐了下来,盘着腿继续看向那边。
就在这时,一个小变故发生了。
被侍女们簇拥着的那个幼童走着走着,忽然摔了一跤,他跌坐在地上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人们的视线也移向了那边。幼童哭得伤心欲绝,不管不顾,文士们左右对视了一眼,都没有任何行动。
就在这时,没有任何人请命的情况下,少年忽然自车驾上站了起来,不待介士们引导,便径自走下车驾,倏忽间走到了幼童的面前。他俯下身低声对幼童说了些什么,幼童的哭声变小了,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少年,少年伸出了手,拉住幼童,将他拉起来,也并不让侍女接过去,只是牵着幼童来到车驾前,拉着他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再次步上车驾。
文士们似乎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场景,左右对视了一眼,末了有人对少年拱了拱手,说了什么。少年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将幼童安置在车驾一侧,便再次坐好,恢复了那副提线木偶的模样。
拓跋焘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车驾开始辘辘往前走去,很快,宝车的影子便消失在视线之内。房顶上的少年却缓缓地品咂着刚才看到的一切,眼睛一点一点地变亮了。
原来这就是刘义隆。
刘义隆竟是这样的人。拓跋焘只觉得心脏的跳动都变快了。
那幼童恐怕就是他的阿弟刘义季。刘义隆一开始全然循规蹈矩,按照他人的安排行事,可这么听话的这个人,却会因为阿弟摔倒哭泣这点小事而违背那些比他强大太多的长者们的命令。
他看似没有主见,没有自己的意志,可是偏偏又偶尔冒出这样一两丝至情至性的火光,这让拓跋焘心里觉得又痒又新奇。
他想要了解这个人,他想要认识他,真的见到他,去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申半。拓跋焘抬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此刻,他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来江陵城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的,毛修之之流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反正刘义隆此刻已经到了荆州,只要他想要见,总归是能见到这个人的。
既然如此,他还犹豫什么呢?
拓跋焘根本没有耐心再久候下去了。他顺着原路从屋顶爬了下来,这一程他不曾带马,于是便快步向着城中走回去。待到进城,天色已然日沉西方。
拓跋焘没有半点犹疑,信步就往之前早已探听过的刺史府走去,他在四周徘徊了约一个时辰,到了酉时,太阳落下,天色在晚霞之中渐渐暗去,拓跋焘便来到墙角,绕着走了一圈,最终找到了一个适合翻墙的口子。
他借助墙砖的突起,轻轻松松地攀上了两米高的墙垣,又跳到了地面上,举目四望,不远处灯影幢幢,光芒依稀,他眯起眼睛,心中飞快地勾勒出在外围绕圈时所见的整间府邸的情况,最后毫不犹豫地去往了花园所在的地方,在一丛竹林中等待夜色的降临。
上辈子时他曾漏夜逃出戒备森严的统万城,如今偷偷地进来,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繁星渐渐爬满夜空,像夜幕被戳破后露出的太阳的光,前院的灯火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