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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缮和赶车之类的重活不必多提，据刘义隆观察，州府中的佐史，一个不如意也会鞭打斥责小吏，甚至不需要经过刑罚流程。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真的观察到吏户的处境，刘义隆才发觉到不少他以前没有发觉的细节。吏户地位与民户等同，可这些都只是看起来而已。

可换个角度去想，民户难道就很自由了吗，一年要上缴那么多赋税，遇到今年这样的灾年，更是无比难熬，生活不下去，便全家投了世家大族，成为僮客，这样就真的编成了奴仆贱役，彻底失去了自己原本的生活。

话虽如此，要说刘义隆真有办法，那也没有。

他在府中观察了些许时候，在带着一名小吏去找王华的路上，与他攀谈了起来，“你在哪里做事？”

小吏躬身道：“小人在户曹来往。”

户曹主诸郡人口户籍，也算是要害部门，刘义隆便问道：“往常你都是这般跑腿送文书吗？”

“是。”

小吏本以为刘义隆是有事让他做，不料他又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读过书吗，可看得懂文书上的字？”

小吏有些愣住，反应了半天才困惑道：“家贫，不曾识字。”

“家中有几口人？”刘义隆问。

小吏老老实实地答道：“五口。”

刘义隆点了点头，道：“你平日里做事，可有遇到什么困难的？”

小吏有些紧张地看着刘义隆——他可从未想过府君会亲自垂问这等小事，也不敢说上司的不如意，只是道：“也没什么，就是今年大旱，田租难以上交那么多，受了些责骂。”

刘义隆叹了口气，道：“你不要紧张……今年年景确实不好。”

小吏见刘义隆确实不似要治他什么莫须有的罪，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放松了不少。

“谁能想到今年有这般大旱呢。”他无奈道，“职田的水源虽然有保证，可我们却要挑水浇地，白费了不少工夫。”

“你平时做的也是这些事情？”

“对，”小吏低声道，“好在职田都是良田，我们能留下来的收成也够吃了。”

刘义隆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又问道：“你家是如何补的吏户？”

小吏咧嘴笑了一下，道：“小人也记不清啦，但大抵是前朝时期，先帝征伐贼子，我为民役，事毕之后，就把我补成吏员了，如今也有好多年过去了。”

“我听说，吏户多是民户所补，你的同僚也是如此吗？”

小吏笑道：“大抵都是如此了。”

“你们平日里做的杂事多，也辛苦。”刘义隆感叹道。

小吏这就来了精神，“不辛苦，哪里辛苦呢，能有一口饭吃，比外边遭灾的人好许多了。”

刘义隆摇了摇头，他最近翻阅公文，也见到过州郡的吏员为兵的情况，吏员好使，不用发俸，人人都想要，怪不得当初先帝要发诏，让各州郡限制置吏人数。

论负担之重，他们其实不下于兵户。

刘义隆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情况，倒也没有冷落这名小吏，只是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问及他多少岁，家中儿女是否成年，小吏也一一回答了。聊了许久，他也有些放开了，总算敢说一些不妥的事——

“我们户曹上，时常有人求上门来，想要改籍注，僧尼之属尤为严重，他们总是将一些民户收为僧籍，但那些人其实都是普通民户。”

刘义隆一怔，虽然他没有接触过个中的事，但他聪明，一想就明白了，“他们让民户给他们耕作土地？”

小吏点了点头，“僧人不必纳税，只需交一笔度牒钱，怎么算都不亏的。”

刘义隆立时脸色变了一变——他意识到了，长此以往下去，寺庙恐怕会成为财富田产聚集之地，不下于世家。

但他却想到了一件事，“如今信佛者可多？”

小吏并不会察言观色，看不出刘义隆的不开心，只是一股脑地往外说，“多啊，这些年倒还好，前些年战乱频仍，一下子多了好多信佛的。”

刘义隆暗想，战乱之下，民众确实需要一点精神寄托，故此他也没有刻意禁止佛寺，但听小吏的意思，这事在户曹好像很常见。

“你可还记得都有哪些人替僧尼做这种事？”

小吏一怔，忽然显得有些支支吾吾，刘义隆看着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不愿多说，恐怕是怕得罪了达官贵人，但只这个反应，刘义隆就知道为此事之人，官职不低，甚至整个户曹可能都是如此。

他长叹一口气，道：“不说也没关系，你可还见过其他现象？”

小吏见他不再追问，也松了一口气，想了想，道：“有的，有些富人家会购买军功籍。”军功籍和普通兵户不一样，是可以直接受爵授官的。

刘义隆有些讶异，他问道：“户曹真的会批？”

小吏撇撇嘴道：“钱到位了，怎么会不批。”反正又没有他的份，他随口说给府君听，也不会有人来找他麻烦。

刘义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不听你说，我还不知道里面的问题这么严重。”

小吏搓了搓手，道：“府君真是体察下情，小人也很佩服。”

刘义隆看着小吏有些期待的面孔，不由得暗笑了一下。这样粗鄙简陋的马屁他可从没有听过。

“你帮我好好留意一下，还有没有别的现象，下次再有事情，我还是来找你。”

小吏一下子兴奋起来——直接替府君做事，这是多大的脸面，他有些跃跃欲试，“若是有问题的话，我该怎么来找您？”

刘义隆笑了笑，“不必多想，你在户曹好好做事，也不必告诉我姓名，这样我就不会凭着名字去找你的长官。只是，你若往王司马那里去，我总会认得你。”

小吏一愕，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光顾着攀附府君了，他还真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被套出名字，就此被黜落，府君考虑得这么周全，让他也有些佩服。

“府君想得周到。”这一次他倒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

刘义隆笑了笑，此刻已经到了主堂，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邪门的历史背景，南朝的吏户基本就是不花钱的公用仆人

第七十六章

不论如何，事情不能太过着急。他现在只是一介刺史，改变兵户与吏户的处境这等大事轮不到他，他所能做的只有略微给职田减一减租，聊作表示。

旱灾的事情告一段落，刘义隆也没有那么忙了。他的精神状态还停留在夏季，虎牢关被围，四处都是大旱的紧急情况之中，放松下来根本没那么容易。

直到看到桌上的果盘中摆上了橘子，他才意识到——哦，已经到了九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