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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景玄关切道:“情况可还好?”

“已是好多了。”

“那就好,”孙景玄笑了,“我这些时日忙于春耕,也没有时间来问将军这些事,如今知道情况好转,那我就安心了。”

拓跋焘关心道:“今年春耕可好?我见前两天下了春雨,应当还可以吧?”

孙景玄叹了口气,道:“还是那样,琐事太多,许多人借耕牛要官府作保,吏员都格外劳碌。”

拓跋焘叹道:“毕竟均田过后,有田之民变多了,这样作保确实是累。”

孙景玄摇头道:“他们那些贫农,家中没有牛,还分那么多田地,实在是浪费。”

他说的很平淡,拓跋焘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孙景玄耐心道:“我是说,这些贫民到底浪费了好地。”

拓跋焘皱眉,看着孙景玄道:“民得其田,都是应该的,均田令不就是为此存在的吗,没有耕牛,借他们就是了,怎么说是浪费?”

孙景玄道:“他们交的訾算少,也经常逋租(拖欠税款),虽有了田,也耕作不了多少,岂不是浪费。”

拓跋焘不豫道:“话岂能这么说?没能给他们生路,是牧长的失职,如何能说他们浪费?孙府君,你均田之时,难不成还不分田给他们了?”

孙景玄有些愕然拓跋焘如此说辞,怔忪了半晌,却还是道:“那倒不曾,我也是给他们田的。”

拓跋焘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干脆追问道:“给的是良田还是次田?山地还是平原?”

孙景玄困惑道:“富一些的人家给些靠近水渠的田,他们人力多耕牛多,能耕更多的田地,交更多訾税,岂不是更好?”

“……为何不给贫民以水渠之田?”

孙景玄毫不在意道:“那些小民,只有一把子力气,次田分给他们,他们尽可自己组织徭役去开凿水渠,到头来和良田也差不了多少。”

拓跋焘的脸色倏然变了。

他直起身子,声音骤然抬高,“至尊行均田之前,特意免了许多徭役,正因徭役过重会扰民,如今你怎能擅加徭役,还认为贫农出不公平的力气理所应当?”

孙景玄有些怔然地看着拓跋焘,一时间竟似有些不明白他这位好友怎么突然这般表现,但他还是道:“减免了徭役,道路阻断该如何,水渠不通该如何?这都是为了他们自己服的徭役,如何竟还成了我的罪过?”

拓跋焘被他气笑了,当即喝道:“滥用民力,是为不仁也!”

孙景玄的火气也有点上来了,他看着拓跋焘,铿然说道:“我所作所为,已经很是看顾这些小人了,君子怀惠,小人怀土,他们难道能识得什么好歹不成?不过是一些庶民,能越过士人去吗?”

拓跋焘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是士人又算什么,只不过是食庶民的膏粱才得以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士人只因为投胎投得好,就天生高人一等吗?”

“这世道难道不就是如此吗?”孙景玄反问道,“士人就是高人一等!”

拓跋焘颇感荒谬地笑了,“生来如此,难道就理该如此?”

“那不然呢?我们这等人,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它?”孙景玄反问道。

拓跋焘冷冷看着他,并不说话。

孙景玄喘息了两下粗气,见拓跋焘仍旧是横眉冷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激动了。即使再迟钝,这个时候他也察觉出来了,他和拓跋焘之间的观点有着巨大的相差,但是想到双方的交情,他到底还是咬了咬牙,道:“好了,将军,我今日也不是为了吵架来的……”

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真心诚意相信士人是高门。拓跋焘意识到自己早该发现孙景玄是这样的一个人,当时他说北人伧荒,他就该知道不对劲,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这分歧。

他没有说话,孙景玄看着他,勉强笑了笑,“此事且搁置不提,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拓跋焘也没有拦他,看着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无意起身相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才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孙景玄这个人在宋书里出现过,但我先不剧透是谁的传记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事实上,就连拓跋焘自己都没有想到,孙景玄竟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掩饰过,正因为不曾掩饰,拓跋焘才根本没觉得有不对——否则他绝不会和此人相交——可是答案其实早就呈现在过往的点点滴滴中了,仔细想来,又并不觉得意外。他曾说大丈夫生在世间,岂能在意那些偏见,又觉得自己人中龙凤,怀才不遇,与寻常人绝不等同。

他本就不觉得原本出身贫民的自己和那些贫民是一样的。

这一下,拓跋焘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出门去打听这位孙太守的行迹,得知孙景玄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把无水的田分给了贫民,让他们自己去开凿水渠。

这也让拓跋焘感到了难言的沮丧。他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友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人待人真诚,实际上对待百姓却这样严苛不公。

他不禁回想起了孙景玄的风评——当初他没有在意过,只觉得自己会自己判断,却没想到百姓的风评从来也都是其来有自的。

这又格外讽刺。孙景玄待他真诚,其实是因为他是士人,又身居高位,他的尊敬本质上只是羡慕他的强大,以他的行迹为榜样而已。

这又算什么真诚呢?

自那一日之后,孙景玄也并没有再上过门,拓跋焘也并不去寻找他,只是低落地继续读书,以至于就连郭蒙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佛狸,你是不是和孙府君吵架了?”他将拓跋焘叫过去问话。

拓跋焘沉默了很久,最后问道:“阿兄,当初你和我说百姓称他‘道人太守’的时候,可支持我同他来往?”

郭蒙怔了怔,片刻后道:“他的风评的确不好,为政也有些严苛,但待人倒还算真诚,我才没有反对。”

拓跋焘一时间默不作声,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们因为这个事情吵架了?”

拓跋焘沉默片刻,最后道:“我们日后同他不要往来了。”

郭蒙有些惊讶,“怎么,他做了什么错事?”

拓跋焘垂下头,片刻后抬头道:“算不上大错,但却是不能犯的错误。”

郭蒙意外道:“难道是贪赃枉法?”

“他将无水渠的田地分给了贫民,令他们自行开凿水渠,这与至尊下达均田令、减免徭役的目的是相违背的。”

郭蒙眨了眨眼,看着拓跋焘,片刻后叹道:“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些太严苛了……只是母亲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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