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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好容易得了崔芜一句夸赞,险些热泪盈眶。他忙清清嗓子,请示道:“这宰务处……唉,原是屠宰百姓充作军粮之地,如今泾州守将已死,也不必留着。主上看,该怎么处置?”

崔芜再退两步,弯腰从那女子断腕上捡起一只手钏。

看得出来,这女子应该家境殷实,戴的手钏也甚是精致,纯银打造,天青色的绿松石和殷红珊瑚间或镶嵌,艳丽夺目又典雅大方。

然而再殷实的家境,也抵不过乱世风雨。

保不住财帛,亦留不住骨肉。

崔芜叹息一声,将染血的手钏放回断手掌心:“收敛百姓遗骸,也不必分彼此,一把火俱烧了,再寻地埋葬。以后若有亲人来寻,便引他们去葬骨之处,香烛冥钱,一并祭奠了。”

周骏应下。

崔芜并未在这处人间炼狱耽搁太久,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便上车回了府衙。她连下数州,对如何处理善后已颇有心得,整合军队、肃清宵小、安抚流民、清点府库,各项举措逐一安排,令周骏去了最后一点轻慢之心。

“末将明白,”他说,“必定不负主上所托。”

崔芜沉吟片刻,又道:“还有,清点泾州降军,凡沾过百姓血肉的,一个不留,全部处死!”

周骏倏尔抬头,被这道命令中的严酷意味惊呆了。

然而崔芜神色冷峻,显然不认为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是人性的“破窗效应”,一旦打破底线,食用了同类血肉,人格中的某一部分就被彻底摧毁。

即便眼下若无其事,日后陷入类似的绝境中,被摧毁的这部分也会无限放大,于人性中占据主导地位,驱使他们做出种种与常人相悖的决定。

换言之,这就是埋藏在军中的不定时炸弹,是崔芜无论如何无法容忍的。

她目光严峻地盯着周骏,那一刻她的身份是三州主君,一言九鼎,不容置喙。

周骏咬了咬牙,跪地抱拳。

“末将,谨遵主上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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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安排完诸事, 崔芜回了后院。

她在人前挥洒自如、有条不紊,等到一个人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过门槛时脚下踉跄,险些绊一跟头。五脏六腑跟着上蹿下跳, 一直勉强按捺的酸水再也压不住,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她嘶咳着呕吐半天,清空了腹中存货不说, 到最后吐无可吐, 连黄胆水都呕了出来。耳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顾不上看清来人,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水……倒杯水给我。”

那人脚步一顿,转身去了。

片刻后,一盏温热的茶水送到跟前。崔芜先漱了漱口,又一气灌下大半盏, 正想叮嘱那人别说出去, 免得三州主君形象扫地,抬头却对上秦萧沉静而隐隐关切的眼。

崔芜有点尴尬, 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嘴:“让兄长看笑话了。”

秦萧微拢眉心, 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崔芜一开始没留意,擦了两下才发现手帕质地柔滑轻软,是上好的蚕丝织成的。一角绣了几片萧萧青竹,虽称不上技艺上佳,却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

崔芜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笑道:“这图案暗合兄长名讳,该不会是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吧?”

秦萧神色淡淡:“是我母亲绣的。她不擅女红,印象中, 就只绣过这一方帕子。”

崔芜:“……”

她顿时受宠若惊,还有点惶恐,自觉唐突了先人手泽,愧疚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我不知道……要不、要不我洗干净了还给兄长?”

秦萧点了点头。

崔芜于是将帕子叠好,小心收进怀里。这么一打岔,她原本不甚好的心情倒是回温少许:“眼看快到傍晚,兄长中午就没用多少干粮,眼下该是饿了吧?我让人准备晚食?”

秦萧略一挑眉,仿佛在问:你还吃得下?

崔芜坦然:“世间惨状,莫过于同类相食,猝然目睹,难免感觉不适。但不适完了,该怎样还得怎样,总不能因为有人不做人,我就不吃饭了吧?”

她的身子自己明白,虽然一向注意保养,不惜拿名贵药材调理气血,可许是当初小产伤了元气,也可能是这段时日夙兴夜寐过分辛劳,最近总容易疲惫,胃口也不甚好,东西吃了不少,只是不长肉。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但崔芜也没有太好的法子,总不能为了静养就诸事不管,只得逼着自己三餐准点,按时就寝。

秦萧注视她片刻,忽然道:“泾州百姓,倒也幸运。”

崔芜微愕,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幸运?都快被吃光了,哪里幸运?兄长是不是对‘幸运’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秦萧负手身后:“世道吃人,不独泾州。换作别处,纵是遍地屠戮,又有谁会眨一眨眼?唯有你治下,会将百姓当人看。”

“如此,不算幸运?”

崔芜脸色黯淡:“可是,我还是没能救下他们。”

秦萧:“至少,在你治下,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道理谁都明白,可“自我安慰”和“自别人口中说出”,感受完全不一样。

何况秦萧不是寻常人,他是安西军主帅,手握四郡之地的当世豪强,眼光胸襟皆为翘楚。由他给出的赞誉,比旁人有分量得多。

崔芜深深吸气,屏住片刻再慢慢吐出,如此重复两遍,感觉自己好多了。

“兄长说得是,”她道,“在我治下,这种事绝不会再有。”

秦萧含起一点温润笑意。

崔芜毕竟经历过生死大劫,吐过一遭再经秦萧劝慰,人已满血复活。她方才清空了本就不多的腹中存货,这会儿难免觉得饥肠辘辘,当下一叠声地催人去备晚食。

秦萧略有些无奈:“才呕吐过,晚上用清淡些,最好用些软烂的粥羹。”

崔芜听了他的话,命人熬了粟米粥,里头搁了肉干,熬得极软烂,热腾腾的用了一大碗。

她一边用饭,一边不忘询问亲兵:“丁兄怎样了?下午吐成那个狗样,晚上可用点什么没?”

亲兵道:“丁六郎君说吃不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只喝了点水。”

秦萧与她一同用饭,也是喝得肉粥,只是多用了两张胡饼。

闻言,他心念微动,面上却若无其事:“阿芜与丁六郎君情谊深厚,真是羡煞旁人。”

崔芜含了一口粥,两只腮帮鼓鼓囊囊:“我与兄长的情谊就不深厚了?旁人不羡慕吗?”

秦萧被这不按路数来的丫头反唇一问,险些不知说什么好。

然而秦帅既起了试探之心,便不会轻易放弃,似玩笑似戏谑道:“秦某与阿芜共患难,这才得你青眼称一声‘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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