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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裂的铠甲和碎石深深嵌入血肉,又和布料混作一团,很难拆分清楚。
崔芜端详了下:“去烧壶热水,再多备几条干净布巾。”
这不是崔芜第一次替秦萧治伤,习以为常的安西主帅看都不看,只管闭目小憩。然而崔芜没有立刻动手,她将阿绰唤来吩咐两句。少顷,热水和布巾送到,同时送来的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崔芜:“喝了。”
秦萧闻着药味,微微蹙眉:“有酒?”
“加了点药酒,补气血的,”崔芜扯谎不打草稿,“兄长失血不少,喝一些有助提神。”
秦萧这才睁眼,接过一饮而尽。
崔芜慢条斯理地消毒银刀和镊子,忽听身后秦萧“唔”了一声:“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崔芜笑眯眯地转过头:“麻沸散。”
秦萧:“……”
“铠甲碎布跟伤口糊在一起,得用热水化开血块,才好分开,”崔芜无辜地耸了耸肩,“这个过程不太好受,兄长还是睡一觉比较好。”
秦萧英明神武了二十年,熟料阴沟里翻船,被个小女子灌了迷魂药,简直哭笑不得。然而药效发作得极快,他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身不由己地瘫软下去,然后被早有准备的崔芜接了个正着。
“安心睡吧,”崔芜低声道,“这儿有我呢。”
秦萧瞪了她一眼,奈何意识将散未散,那一眼显得疲软无力,反而流露几分孱弱的亲昵。
然后他闭上眼,彻底软倒在崔芜臂弯中。
崔芜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枕上。
处理外伤对训练有素的外科大夫而言不是难事,她用浸透热水的布巾敷上秦萧伤口,化开血迹再逐一挑出碎片。皮肉和筋骨狰狞扭曲,像一团惨不忍睹的藤蔓,血肉深处隐隐可见白骨,被崔芜用最快的速度清洗干净,再层层缝合。
她将药量计算得十分精准,只会让秦萧昏睡半个时辰,然而一个时辰过去,秦萧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只有一个解释,接连三日不眠不休的守城令安西主帅筋疲力尽,已经没有维持清醒的体力。
崔芜用最快的速度包扎妥当伤处,又换了干净热水,为秦萧擦净身上血污,盖好湖丝软被。
然后她唤来倪章,吩咐道:“不必打扰兄长,让他好好睡一觉。城楼那边,我先替他守着。”
倪章早得了秦萧叮嘱,若是崔芜吩咐他什么,不必犹豫,照做便是,是以应的干脆:“卑职明白。”
自崔芜入主太原府衙,里外驻防都换作此行跟来的亲兵。她刚出正院,便有一人箭步上前,将一支箭递上:“这是方才有人射在府衙门口的。”
崔芜见箭杆上缠有书信,解开扫过两行,脸色微微一变:“是谁送的信?”
“夜里太黑,兄弟们没看清,”亲兵答道,“属下派人在附近街道搜找,定不会叫他跑了。”
崔芜将信纸揉成一团:“不必了。”
她翻身上马,目标是城西一处民宅。这是写信的神秘人告诉她的,太原府还存有一批粮草,就藏在民宅后院的私库中,要她单枪匹马赶来民宅。
崔芜:“……”
是她脑子进水了,还是写信之人脑子被板砖拍了,觉得她人傻血厚容易骗?
不过短暂的沉吟后,崔芜还是唤来亲兵,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然后她带着殷钊,不惊动一人地赶到信中所提的民宅。
殷钊顶着满头雾水,眼看崔芜在显见是荒废了许久的民宅前下马,抬腿就要往里走,赶紧拦住:“此地瞧着不妥,主上且容属下入内探查一番。”
崔芜态度轻松:“不用探查,里头肯定有埋伏。”
殷钊:“……”
他觑着崔芜脸色,确认自家主君没开玩笑,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既如此,属下调兵过来,将贼人拿下?”
崔芜笑了:“别着急啊。人家又是送信又是拿粮食做诱饵,无非想将我钓来,你动静闹太大,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殷钊放心了,知道崔芜定然另有安排,于是道:“那属下陪主上进去。”
崔芜想了想:“不必,你在外头等我。”
殷钊急了,还想争辩,崔芜却打了个下压的手势:“我意已决。”
殷钊应声闭嘴。
崔芜不让殷钊进去的理由很简单,对方大费周章将她引来,肯定不是为了干掉她,但殷钊就不一样了。
上回凉州城内的教训太惨烈,崔芜不欲自己辛辛苦苦调教出的下属无端送命,是以态度坚决,没有任何分说的余地。
然后她拾阶而上,推开那扇尘封破旧,却并未锈死的门。
看得出来,宅院主人颇有身家,三进院落造得气派堂皇。可惜连年战乱似溃堤,富户贫民皆是随波逐流的蝼蚁,被来自边关的朔风血雨吹打着,再气派的庭院也只能荒芜没落。
院里黑得很,崔芜吹亮火折,忽见回廊处一道人影极快闪过。她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追着那道身影进了厢房。
只听“砰”一声响,房门无风自闭。随即,屋里烛光闪了闪,自动亮起,映照出凭案而立的一道身影。
崔芜的猜测得到印证,最后一点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她吹熄火折,嗤笑一声:“孙郎良心发现,回来接你未婚妻子了?”
孙彦转过头,唇角浮起且惊且喜的笑意:“你终于承认是我妻子了?”
崔芜分明是被五六个精悍亲卫包围中央,却仿佛在自家后花园闲逛,肢体语言极为闲适:“我说的是秦大小姐。你骗着她与你私奔,又把人丢在这兵荒马乱的太原城中。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怕于心不安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刚一说完,孙彦才浮起的笑意瞬间收敛,一双眼死死盯着她,似要在胸口处捅出一个透心凉的窟窿。
“你也知道太原城兵荒马乱!”他无意谈论秦佩玦,借喝问转移话题,“你一个妇道人家,来这儿添什么乱!”
崔芜冷笑:“铁勒人能来,我为何不能来?你算什么东西,问得着吗?”
孙彦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颤动不休。
但他在崔芜手里吃过太多亏,逐渐摸准了这女人脾性,知道她刚烈强硬,以硬碰硬只会激起她的抵触和憎恶。
于是强忍火气道:“太原城破只是迟早的事,就你手下那两三千人,能顶什么用?”
“我冒险回来,就是为了接你。你与我一同走,我定保你平安。”
崔芜嗤之以鼻,细细思量,却从他话中品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你诱拐秦大小姐,将她弃于太原城,引兄长前来寻人,又恰好遇到铁勒攻城,”她串起前因后果,先还有些不确定,越说却是越有把握,“一次或许是巧合,两次可能是意外,但接连三桩碰一块,绝不是阴差阳错能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