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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感,推窗张望,果然见天上纷纷扬扬,如扯棉絮、扬鹅羽,不消半天,偌大庭院已然换上素白新装。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虽来得迟,却是一场大雪。崔芜一时兴起,披着大氅奔入庭院,在积雪上踩下一串玲珑脚印。

因着天冷,一猫一狐并不睡在院里,阿绰在殿内摆了两个木盆,铺上松软木屑,权当猫窝和狐窝。听着外头动静,两个团子冲进雪里,满地打滚撒泼耍欢,很快沾上一层细碎雪末。

一刻钟后,阿绰和逐月一人抱了一个毛团进殿,一边擦干皮毛上的雪末,一边就着火盆烤干湿毛。崔芜也脱去大氅,捧着战利品——一捧新折的腊梅,笑眯眯地进了西暖阁。

“兄长瞧瞧,这花开得好不好?”

彼时秦萧尚未起身,正就着水盆净面。因是病中,他懒得束发,只披一件外袍,倚着软枕偏过头:“甚好,不过为何是腊梅,而非红梅白梅?”

在多数人眼里,腊梅不似白梅洁净,也不比红梅艳丽,只胜在一段香气。但崔芜就喜欢这股奇香,唤人取了青瓷瓶,插得错落林立。

“因为好闻,令人舒心畅快,”她说,“闻着花香,折子都能多批几本。”

秦萧忍俊不禁,心道:孩子话。

简单洗漱过,他被挪到临窗的罗汉床。崔芜取了自制的听诊器,开始每日清早的功课。

“吸气,屏住数五个数,再慢慢吐出。”

秦萧照做,如是重复三遍,他留意到崔芜专注的眉眼微微凝蹙。

“我之前说过,兄长今日病根,倒有一小部分是思虑过重而起,”她沉吟道,“从这两日看来,兄长忧思非但不曾减轻,反而隐有加剧。”

“兄长,你到底在不安什么?或者说,你怕什么?”

第209章

秦萧哑然, 不知如何回答。

在旁人看来,他贵为武穆侯,有军功傍身, 有圣眷隆重,哪怕再摸不到兵权, 这辈子的尊荣富贵也是稳了,有什么可不安的?

然而每晚独处,避开外人耳目, 那些被理智压下的、深藏心底的不安与思虑, 就会如沸腾的水泡一样翻涌上来。

他右肩伤势沉重,可有机会复原如初?

他军功显赫,权威太重,可会重蹈旧日覆辙,招来上位者猜疑?

更有一重担忧,女帝将他留于宫中, 自是为了他的伤病着想。可这十分好意中, 会不会有一两分,是想将他扣在深宫, 再不能沾染军政权柄?

往后十年甚至十数年, 他会否如曾经的父亲姬妾那样,所见无非四方宫墙,所争不过天子眷顾,生死荣辱仅系于一人之身?

秦萧不知道,能回答这些的唯有一人。

但他不可能直截了当地发问。

再如何荣宠无双、简在帝心,他与她,终究是先君臣,后“兄妹”。

然而崔芜双目灼灼地逼视他:“兄长, 你到底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秦萧胸臆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搅动,几乎将心中隐忧和盘托出。

然而脚步声传来,阿绰疾步入殿,立于帘后禀报:“陛下,崔十四郎求见。”

秦萧理智回笼,刚涌起的一点冲动被拦在天堑彼端。

“是了,”他想,“她是天子,是陛下,有些话可以与‘阿芜’说,却不能被‘天子’知晓。”

是他不知进退了。

“今日除夕,崔十四郎入宫求见,想必有要事禀报,”他低垂眼帘,“听闻崔家老夫人身子不大好……终归是陛下亲族,陛下还是去瞧瞧吧。”

崔芜很不满意,有心逼他吐露真言,瞧着秦萧苍白病弱的脸色,又舍不得。

“罢了,”她想,“再给他些时间吧。”

“既如此,兄长安心歇息,我去瞧瞧便回。”

诚如秦萧猜测,崔源是为崔老夫人而来。

他跪于垂拱殿中,姿态谦卑,泣泪涟涟:“本不该扰了陛下清净,只堂祖母昨日病势加剧,昏迷不醒,嘴里只念着七叔与陛下小名。臣斗胆,不忍老人家临终抱憾,这才冒死求见。”

彼时,崔芜坐于案后,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朕还有小名?是什么?”

崔源不意女帝不问崔老夫人病情,反而对旁枝末节寻根究底,怔了片刻才道:“陛下在族谱上的名字是令仪,堂祖母唤陛下,都是称仪娘。”

崔芜:“嚯,还有族谱,不过朕有些好奇,这族谱是在朕自立为王前编的,还是称王后加上的?”

崔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他明白崔芜意思,世家大族最重血统,即便崔芜是崔七叔所出,单凭她生母出身风尘这一点,崔家也不可能认下这个私生女。

那么现在为何上赶着相认?

自是因为崔芜登临九五,手握至高权柄。

但这话不能明说,所以崔家派了崔源进宫,以昔日的从龙功劳,换女帝心软退让。

“臣知陛下尚有疑虑,但您确是臣七叔所出,有昔日服侍在侧的侍女与仆从为证,您若不信,臣现在就可将他们召入宫中问话。”

崔芜却没兴趣开认亲大会:“朕倒是无所谓,只那位崔家老夫人能等这么久吗?”

崔源愣住,一时居然没回过味。

“你声泪俱下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请动朕驾临崔府,好叫你那位堂祖母安心闭眼?”崔芜笑了笑,“人死为大,前头带路吧。”

崔源这才回过神,顾不上争论自家祖母还没“闭眼”,大喜过望道:“臣谢陛下恩典。”

可以想见,“女帝除夕出宫入崔府探视”这枚石子在京城这潭死水中激起怎样的暗涌,无数双眼睛盯紧崔府,猜测着女帝此行用意,而崔氏又会否一步登天,跻身宗室之列,并将自己血脉融入国柞社稷,代代传承?

新封的镇远侯府,丁钰冷笑一声,将片好的羊肉丢进汤锅。估摸着差不多熟了,捞出来塞给颜适:“羊肉温补,你多用些,有好处。”

颜适碗里堆成小山,他却迟迟不动筷:“你就一点不担心?”

“大过年的,有什么好担心?”丁钰抻直脖子,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人家搭好戏台,摆明要唱一出大戏,咱们这位陛下是好热闹的主儿,哪有不往前凑的道理?”

颜适忧色未减:“可清河崔氏毕竟是数得着的名门……陛下出身草莽,难免为人诟病,若能认祖归宗,则陛下身份之贵重,比之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亦不遑多让。”

丁钰生生气笑了:“咱家陛下啥时候在乎过出身?说不定那丫头眼下正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能以草莽之身登临九五,特牛逼特励志呢!”

颜适:“……”

他有时实在很羡慕丁钰,也很好奇他这份与女帝平辈论交的底气与默契究竟从何而来。

“可陛下除夕探望崔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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