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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

这一次,潮星和禁卫未曾阻拦,他畅通无阻地迈过门槛,只听遥遥传来一句:“……不论什么缘由,放人的旨意都是陛下所下。安北侯未得天子允准,肆意处置外邦俘虏,实未将天威放在眼里。”

“臣以为,陛下不可轻纵,以免日后人人效仿,朝中尾大不掉之风由此而起。”

字字诛心。

秦萧脚步骤顿,身侧慢半拍地传来通禀声:“陛下,武穆王求见。”

无数道身影回过头,无数的目光聚焦而来,仿佛密集的箭、成排的枪,于身前竖起荆棘丛丛。

秦萧视若无睹,从容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叩拜大礼:“臣秦萧,叩见陛下。”

高居案后的天子瞥了他一眼,第一次没亲身搀扶。

“秦卿来得正好,”她缓缓道,“雁门传来急报,史伯仁以铁勒使者不敬为由,将其斩杀。”

“他是你的旧部,你怎么看?”

第383章

史伯仁曾是安西军旧部, 论及了解,没人比得过秦萧。

哪怕曾经的安西军中猛将如云,史伯仁也排得上号, 但他同样有着致命的缺陷。

冲动,暴躁, 一根筋。

关于这一点,崔芜有过切实的体会。

即便如此,他毕竟是曾独领一军的人物, 基本的大局观总该有。秦萧不认为他会无缘无故斩杀外邦俘虏, 尤其对方已经支付了交易筹码,本朝天子也下达了“放人”的旨意。

明目张胆地抗旨?

史伯仁再莽,也不至于拿自己的脖子硬刚刽子手的鬼头刀。

事实证明,史将军确实没那么莽,至少从发回的信报看,如此举动确有隐情。

“……安北侯发回的请罪折子说得明白, 铁勒人联络关内暗桩, 意图于水源中下毒,扰乱我关内布防, ”秦萧道, “秦某以为,安北侯当机立断,虽有自作主张之嫌,却也情有可原。”

理是这个理,然而雁门离京城不下千里,谁也没亲见当时的情形,想找茬有的是借口。

“王爷这话,下官却是不明, ”礼部左侍郎道,“幽云诸州重归汉室,有此屏障,铁勒人纵是乱了雁门又能如何?还能里应外合,长驱直入不成?”

“既然这么做没好处,又何必多此一举,白白伤了麾下勇士性命?”

秦萧却不看他,只盯着案后天子:“铁勒奸滑,殊不知背后藏了旁的阴谋,我等远在京城,不知雁门诸事,实不应轻下定论。”

“这话倒是不假,”出乎意料的,礼部尚书谢崇岚居然点头赞同,“咱们确实不知具体缘由,有道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秦萧耳畔“轰”一声响,被这句要命之语捅得太阳穴发炸。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听上去很有道理,实践起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然而并非人人说得。当这句脍炙人口的俗语和权臣悍将联系起来时,其效果不啻于往身上贴了张“功高震主,目无君上”的标签。

以秦萧的荣宠无双,都不得不立刻跪地请罪:“陛下明鉴!史伯仁无诏而诛异族使者,无论为何缘由,都是罪不容诛!臣请陛下将其押回京城,着三司会审,以儆效尤!”

谢崇岚睨了他一眼,微微有些讶异。

朝中皆道武穆王行伍出身,战功赫赫,却不通权谋心机。但从他方才这番话来看,单以“武人”论之委实有些冤枉。

斩杀异族使者,这事严重吗?

严重……但也没那么严重。

不论缘由为何,也不管是否情非得已,能给史伯仁这一举动定性的人只有一位,那便是当朝天子。

比起与群臣争论,如何消解天子怒火、争取支持,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很显然,秦萧把握住了关窍。

他适时示弱,表明自己绝无倚功护短之意,第一时间削减了天子的猜疑之心。待得激怒潮水般退去,昔年情谊便重新占据上风。

“兄长且起来吧,”她缓声道,“此时论罪尚早了些,先将安北侯召回,问明经过再做定论不迟。”

秦萧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臣代麾下,谢陛下恩典。”

谢崇岚走出宫城时,西移的日光打在重峦飞檐的琉璃瓦上,那苍劲绿意被抹上一层金辉,好似碧水寒潭跳动的火光。

拐过宫墙时,迎面行来一道身影,两人各自行礼,仿佛只是碰巧撞见。

“谢公。”

“孙侯。”

身影擦肩而过,一交睫的停顿间,谢崇岚微微偏过脸:“陛下命安北侯回京质询。”

孙彦:“如谢公所料,一切有劳了。”

随即,两人渐行渐远,那短暂的停留似乎只是错觉。

秦萧不认为史伯仁会冒着抗旨的风险自作主张,也断定他如此作为必有缘由。原以为待人回京,说明前因后果便能澄清误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急报是五日后传回的,却非史伯仁抵京,而是他归京途中遭遇匪寇袭击,不仅随行亲卫伤亡惨重,史伯仁本人亦是下落不明。

消息传开,好似往滚油锅里扔了个冰坨,“哗”一声炸得火星飞溅。

孙彦奉诏入宫时,有人比他早了一步。尚未迈过福宁殿门槛,只见女官迎面而来:“侯爷且等一等,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孙彦听着殿内争执声:“是哪位大人?”

女官迟疑了一瞬,然而很快,争执愈演愈烈,字句清晰入耳:“……伏击安北侯的是山中匪寇,秦卿是要对朕兴师问罪吗?”

曾与天子恩情深笃的男人寸步不让:“安北侯随行虽只五十骑,却是追随他多年的沙场亲兵,怎会被区区匪寇所制?微臣虽愚钝,却也实不敢信。”

“秦卿的意思,莫不是有人存心设伏,不欲安北侯活着回京?”

“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安北侯素来忠心,却因小人构陷枉送性命,微臣实是心痛!”

殿内沉默片刻,女帝声音再起,这一次却是怒火尽去,只余冰冷:“秦卿这话,还是怪朕?”

秦萧素来识得分寸,这一次许是被噩耗冲昏了头脑,竟然不管不顾地硬声顶撞:“倘若陛下能明察秋毫,不令忠良蒙冤,安北侯也不必遭此大难。”

天子自立朝以来,从来威德深重,何时受过这等顶撞?

只听“呛啷”一声,却是她怒到极点,将手边一盏茶水碰翻在地:“放肆!”

秦萧跪地请罪,口称“万死”,却不肯见好就收:“臣闻明君当竭诚以待下,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今陛下因一己猜疑而令大将无辜受难,与明君之道素相违背,长此以往,只怕失尽人心……”

天子胸口剧烈起伏,被这不知进退的武穆王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呵斥道:“秦萧,你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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