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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适大喜。
论及与天子的交情,除了秦萧,便是镇远侯最为深厚。若有谁能令盛怒之下的天子改变主意,非丁钰莫属。
然而紧接着,就听丁钰续道:“但你这一趟必须听我的——替你小叔叔求情,可以。但不能触怒陛下,更不能像你小叔叔那样,脾气发作就不管不顾。”
他直勾勾地盯着颜适:“安西军中不光你小叔叔和史伯仁,还有三万将士,别把他们拖下水。”
颜适悚然一震,不自觉地点了头。
诚如颜适所料,此时的宫城已经乱成一锅粥。
天子是从睡梦中被人唤醒,得知武穆王闯门私逃,内阁众臣连夜求见,当时就火冒三丈。
“朕算是长了见识,”天子盛怒至极,反而不带丝毫火气,说话轻言细语,仿佛与人闲唠家常,“都说我大魏武穆王攻无不克、勇冠三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相处这些年,群臣对天子脾气也算有几分了解。她若暴跳如雷、厉声斥骂,事情犹有挽回余地。但她若不愠不怒,柔声温语……那完了,天子刀已出鞘,不见血是收不回去的。
群臣相互看着,都知天子之怒非同小可,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垫背的。相互用眼神推诿一阵,终究是盖昀承受了一切。
只见盖相上前,深施一礼:“臣以为,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须得将王爷追回……纵是追不回,也得加派人手——王爷此行只携二十亲兵,若是如安北侯一般遇上宵小,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深深吸气,一番天人交战,终究是深厚情谊占了上风:“殷钊何在?”
殷统领扶刀入殿:“陛下有何吩咐?”
“你领三百禁军,立刻去追武穆王,务必将人毫发无伤地带回。”
群臣相互使着眼色。
是“毫发无伤”,不是“不惜代价”。
哪怕再恼火、再震怒,天子对武穆王,终究是不一样的。
“臣领命。”殷钊扶刀欠身,大步而去。
无数道目光落在谢崇岚身上,他被党羽催促着,终于开口道:“武穆王私闯城门、无诏离京,实不将国法纲纪放在眼里。”
“陛下曾言,以法度治天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敢问此事如何处置?”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原是天子为自己定下的一条准绳,万万想不到第一个被勒住咽喉的,竟是自己亲封的武穆王。
“……先把人带回来吧,”天子到底顾念旧情,沉吟良久,还是道,“如何定罪,现放着刑部,怎就要礼部操劳了?”
言罢,与贾翊使了个眼色。
贾翊会意,极细微地点了点头。
这番眉眼官司逃不过久经宦海的人精双眼,谢崇岚先是蹙眉,继而释然。
也对,天子与武穆王相识多年,情分深厚。若只为一桩私逃离京的罪过就喊打喊杀,那才是不寻常。
绳可锯木断,水能滴石穿,此乃水磨功夫,不着急。
也急不得。
“臣遵陛下之命,只还有一桩,禁军固然精锐,却未必擅长追踪寻人。此事不妨命皇城司协同去办,更见成效。”
天子挑眉:“皇城司今日当值的是?”
谢崇岚目视身后,自有人应道:“是冯赟冯副指挥。”
天子好似漫不经心:“那便命他领五十精锐,与禁军一同办事。”
群臣齐声应和。
天子心绪不佳,摆手命他们退下。待得脚步声远去,有人走进福宁殿,将一杯热茶摆在天子手边。
天子垂眸一瞥,瞧见个紫锻袍袖,遂冷哼一声:“怎么连你也惊动了?”
来人正是丁钰。
只见这镇远侯一撸袖子,浑不拿自己当外人似地坐下:“何止是我?姓颜的小子也来了,现下正替他小叔叔赤足待罪,跪在外头听罚呢。”
天子先是惊讶:“清行怎么来了?”
旋即略见懊恼:“你也是,纵着他胡闹,怎不拦着些?”
丁钰留心观察她神色——也幸而天子与他交情深笃,私下里无心作伪,才能叫镇远侯窥见端倪。
只见方才那短短一瞬,天子脸上有讶异,有错愕,有懊恼,唯独不见震怒。
他便知道,自己猜测的有七八分准了。
“那也不能怪他,谁让他小叔叔闹出这么大动静?”丁钰啜着茶水,啧啧感慨,“私闯城门、无诏离京……乖乖,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阿适胆子小,听了这抄家灭门的罪状,能不心惊肉跳?不紧着来请罪,难道等您老人家效仿那完颜九妹,把人处置了再来嚎丧?”
天子气笑不得,一脚踹过去:“少在那恶心朕,我跟姓赵的软骨头可八竿子打不着。”
丁钰心里越发有底:“那你说说,今晚这么大阵仗是为何?我就纳闷了,秦自寒平日里挺聪明一人,没事自己往头上顶脏水,这是脑袋被板砖踢了,还是……”
他淡淡一撩眼皮:“还是听命于人,不得不为?”
第387章
这已经不是暗示, 只差明晃晃地把话揭破。
那一刻,丁钰一瞬不瞬地盯着崔芜,只见天子沉默片刻, 嘴角极微妙地勾动了下。
“兄长既这么做,大约有不得不为的道理, ”当着心腹的面,天子不曾揭盅,却也没有矫词伪饰, “这事你别掺和, 管好你自己就行。”
丁钰明白了,对她潦草敷衍地拱了拱手,抬腿往外走。
走到一半,又被天子叫住:“把姓颜的小子也拎回去,要跪回自己府里跪着,朕瞧着他心烦。”
丁钰头也不回, 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得嘞!”
且不论被镇远侯硬拖回府的颜适是何反应, 翌日早朝,果如丁钰猜测的那样, 群臣激愤, 都是竞相弹劾武穆王的。
“陛下,武穆王此举目无君上,不严惩不足以正国法纲纪!”
“若人人皆如武穆王一般行事,那还了得?”
“武将无诏离京,实与谋反无异。”
“恕臣直言,武穆王得蒙圣宠,本该感恩戴德,谨言慎行。可他倚仗军功, 肆意妄为,浑不将天子恩德放在心上。此等行径,令人不齿,臣等不屑与之同殿为臣!”
言官一张口,能浮木沉石,亦能杀人不见血。尤其秦萧隐为武侯之首,又得天子眷顾,本就是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只他素日谨慎,寻不到破绽且罢了,如今天大的把柄送到手里,哪有不顺杆爬的道理?
参!必须往死里参!
最好能将武侯一派彻底踩在脚下,再不能与文官争锋。
最要紧的是让天子知晓,武将可以打天下,但要坐稳朝堂、安抚民生,非文官不可。
可想而知,这一日早朝成了讨伐庙会,唾沫星子尽往武将一列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