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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沈林和他曾经的金主们天差地别。
周振还没能让沈林对与他欢好上瘾,沈林就先一步对他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戒,看到他就绕路走,见面只选在白天人多的公共场所,严防死守避免他跟着溜进家门。
“怎么搞的我像会吃了你一样……”周越郁闷,看着沈林提防的姿态又想笑又想哭。
“你可不就会吃了我吗?”沈林反问,丝毫不客气。
性经验异常丰富的大男人,竟然因为她这一句带了点性暗示的话红了脸。
不能怪他,周振不知道恋爱到底该怎么谈,但他不喜欢沈林和别的男人扯上关系,自然也就觉得她也不会喜欢他与别人发生性关系,算下来小半年了性生活只有和沈林那一次,实在是欲求不满得厉害了。
二十出头的男人,胃口很大,又是面对初恋的人,本身就有点微勃,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勾得硬了,桌下裤裆顶得满满的,一顿饭都吃完了还没消下去,只能含恨看着沈林带着沈越周先行离开。
没有和她接触的机会,那么就创造机会。
周振盘下了她家楼下的花店,不到一周的时间整个居民区的人都知道了沈越周的爸爸回来找他们母子俩了。凭借着好看的外表,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很多人自然而然就会替他说话,婶子大娘们劝她孩子不能没爹,小姑娘们劝她珍惜英俊有钱的追求者。
那些闲谈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近水楼台才是。
无论小小的花店里有多少顾客光顾,生意多么火爆,周振都会挑一支当天最美的玫瑰留给沈林。沈林明白玫瑰代表什么,她从来不接,于是漂亮的男人就亦步亦趋地追在她身后,想从她手中她接过菜市场买回的菜,换上娇艳的玫瑰。
推搡间玫瑰未除净的刺划伤了周振的手,口子不深却狭长,血珠抹开半个手掌,看着有些吓人。周振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让他去医院他就喊疼,沈林没办法,只好带他进家包扎。
周振是故意的。
原本他也不敢,送她的玫瑰每根刺都仔细削去磨润,几番过后发现她根本不接,才在玫瑰最末端留了尖刺,故意划伤自己的手掌。
但其实他没有想做什么。
周振偷看,她垂着眼睛用镊子夹着棉签,捏着他的手一点点替他消毒,屋子里很安静,沈越周去上幼儿园还没回来。
他其实……就是想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安安静静,单独相处。
就像当初在图书馆里那样。
“沈林。”他低声说,“嫁给我,好不好?”
一生的承诺对于以往朝不保夕的周振来说很漫长,漫长到超出了他的认知能力,一生意味着他要再活一个、两个甚至是三个二十二年,这曾经是会让他感到恐怖又绝望的事情。
但是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生其实也可以很短暂很迅速,像图书馆里的那三年一样,就这样和她坐在一起,也不需要说些什么,再挨二十二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甚至都有点不够了。
沈林没有答应,他不意外但还是很失落,或许是他的样子太惨引起了她的恻隐之心,她还是松口答应了不会再躲着他。
算是有所进展。周振安慰自己。
周振以为他确实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一些代价的。
所以当沈林告诉她,她把他们的笔谈本烧掉了的时候,周振没有生气。
那对他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他独自一人在国外的三年里,不大不小的三个本子就承载了他对她的全部思念。工作辛苦,可再累再痛他也很难睡着,哪怕昏厥都会很快惊醒。这不起眼的旧本子,他是一定要细细摸着才好睡的。
在最难捱的日子里,看着上面的只言片语,他也会傻乎乎地笑起来。
他怕总是摸会被他不小心摸坏,所以就封装在薄薄的透明亚克力盒子里,这样就好放在枕边,睡觉的时候坚硬尖锐的外壳总是会硌到他,很痛,但反而只有那样他才睡得安心。
不过,无所谓的,那种东西只是见不到沈林时寄托思念的物件,没什么大不了,沈林不是在这里呢吗?周振想。沈林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只要她在就好,只要她高兴就好,烧掉了就烧掉了。
“全都烧干净了吗?”他问,然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心底长年沉睡着的委屈与不甘终于被艰涩的哭腔惊醒,后知后觉地翻涌而上,他眼神发直却不敢看她,喉头紧绷:“那烧、烧剩下的你扔哪儿了……”
这应该是周振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其实他经常哭的,以前很多金主喜欢看他哭,他也就经常表演哭泣,那能够让他们快些满意,也能让工作快点结束。
和装哭一样,热泪划过脸颊,轻微的缺氧,眼眶一样会发烫,鼻子一样会酸。
可原来真哭的时候,身体会痛。
喉咙在痛,胸口在痛,小腹也在痛。
他很习惯疼痛,也很习惯忍耐疼痛,可这种痛和他习以为常的痛不一样。
隐隐的,轻微的,远没有在那些人手底下被折磨时剧烈,但偏偏就是能叫他忍受不住。
“你为什么要动我的东西。”周振低低闷声问她,字句吐得很慢。他缓缓蹲下,揪着袖口环抱膝盖,而后又慢慢瘫坐在地上:“我都装进盒子里了,我还盖上了盖子,为什么要动我的东西啊。”
他没想责备沈林的,他真的只是忍不住想问问,可是憋着泣音的声音说出来,却好像他在控诉:“你教养那么好,没有人告诉过你随便动别人东西是不好的吗……”
周振向来最讨厌人哭哭啼啼,眼泪对他来说只是道具,工具应该具有分寸感,受他控制为他所用。那些无法控制眼泪的人在他眼里是尚未及格的演员,但此时他就像他先前鄙视过的那些人一样,呜呜咽咽地掉着眼泪仿佛要死要活,停不下来。
周振不想这样的自己被沈林看到,更不想面对笔谈本被烧了的现实,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双臂之间,似乎只要眼泪立刻被衣料吸收,那些事就都没发生过。
他真的最讨厌人哭个没完了,若是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哭,他绝不会纵容,一般要么立刻起身离开,要么站在一旁冷眼看对方哭完。但好在沈林是远没有他那么心狠的,她蹲下来了,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心中还是极委屈,却几乎是立刻就受到了安慰,抽噎着艰难开口:“没事,嗯,没事的……烧了就烧了……没事……没事……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冷静一点好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一点,别哭了,你这样根本不像没事,她会以为你在怪她的。
沈林没有挨着他坐下,他多希望她能挨着他坐下啊,那样她的肩膀就会碰到他的手臂,他会觉得非常地踏实,如果她碰一碰他,他是有自信很快止哭的。但她没有,虽然与他坐的很近,中间却始终隔着几厘米,沈林的仁慈是有限度的。
“周振。”她开口唤他了,他的名字由她嘴里说出来还是那么好听,哪怕内容如此残酷:“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忘了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哽咽立刻消失,但只暂停了一瞬,泪水而后凶猛反扑。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缩成一团浑身都在颤,纵着压抑不住的哭声胡言乱语般念叨:“不要、我不要……烧了就烧了真的没事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说了没事,我又没在怪你……我不要、我不要……”
沈林最后还是丢下他走了,而他甚至连站起身拦她的力气都没有。
人生中第一次真情实感的哭泣让他极为狼狈,似乎要将二十年来的份一口气补齐,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他好像中途失去了意识,又好像没有,回过神来已是新的一天,他终于扁扁嘴擦干了眼泪,又是没脸没皮跑去蹲守在她家门口,见她出来便贴上去喊饿去她家蹭饭。
沈林很震惊他居然还能仿佛没事发生一样继续黏她,而且居然能憋住绝口不提笔谈本的事,震惊之余架不住他磨,一边头疼一边让他进屋吃了饭。
或许是顾及着他作为父亲的威严,沈林不喜欢在沈越周面前下他的面子,这个他不喜欢的小东西反而成了他亲近沈林最为可用的筹码。
后来……他又做了许多自以为是的荒唐事,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地花了好几年,才明白该如何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终于,随着这个国家某块租地的到期回归,他在这里有了真正合法合规的资产。
也在那一天,摩天大楼的最高层,城市灯火璀璨,他把她摁在柔软的大床上深深地吻着,他终于有了迎娶她的资本。
“我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是有钱人了,有好多好多的钱,都是存来娶你的老婆本。”
他俯在她的耳边撒娇般地蹭着,轻吻呢喃。
“你嫁我也得嫁我,你不嫁我的话,我就…………。”
“大不了,我再多求你几次。”
立命于情色业,安家于博彩业,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清白正经的好东西。
这么多年来,他机警地钻着空子从没有违过法,却又不知直接间接害得多少家破人亡,这世上恨他的人千千万。
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拼尽全力想活得舒服一点罢了,不用被人肏也不用饿肚子,不用偷偷拼命学不想学的东西,不用疑惑明天过后自己会不会死,可以守在喜欢的人跟前看她笑,可以看着她笑——他毕生所求其实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时针滴答一声后指向了罗马数字八,边走神边查看本周会议记录的周振合上电脑。
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松松手指,从黑色真皮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肩上。
他关了灯,落地窗外五光十色的城市灯火便照亮了他脸颊的轮廓,比灯火更加绚烂。
收工!回家陪老婆去喽~!
番外【前尘旧梦】无能圣母的自我放逐(沈林)1
沈林打小就不太合群。
同样是大院子弟,她却和那些活泼调皮的孩子们玩不到一起,虽不内向,但天生喜静,小小的年纪就总是捧着爷爷给买的小人书,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的凉椅上静静地读,字认得都磕磕绊绊,已经连蒙带猜地看完了西游记和聊斋志异。
等她识字多些了,沈林更爱看书了。
这个爱好虽然让父亲有点担心她会运动不足,但母亲是很满意的,在其他孩子吵闹着要去公园玩的时候,她的孩子只要被她领到单位图书室里就能安安静静地呆到她下班。
沈林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生于动荡之中的安稳家庭,在懵懂时被家长保护住,在许多同龄人喊着造反有理的时候她躲在母亲单位的图书室里看了很多外面看不到的内部参考书籍。
沈林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生在普通人家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再早生几年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还能考得上大学吗?还会想当外交官吗?沈林不知道。
机关单位的图书室规模不大,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非常足够。政治经济类的参考书她看不太懂,就看那些文学分类下的小说。父亲有时候路过会过来看她,曾无奈地笑着问她看得懂吗?她当时很奇怪,自己已经上了小学五年级,这些书也不像那些古籍般用词晦涩,怎么会看不懂呢?
后来再长大了一些她才知道,她确实没看懂。
那些中外名著,她看的时候只当故事书,为情节人物吸引着迷,没再想更多的。看书看得多了,有了些思考能力了,才发现那些小说之所以会被称为名著的原因就是它们并非只是讲故事,而是将跨越了时代的思想埋藏在了情节之后,借由主人公表达了出来。
她幼时虽然不懂,但一个把简爱、海伦凯勒当做虚幻朋友,憧憬着玛戈和安娜那样的凄美爱情的女孩子,肯定是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的。
或者另一些人管这叫做资本主义的腐蚀。
沈林上了中学后开始不满足于小说中所描绘的世界,她想知道真实的世界是否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她把想法告诉给了父亲,于是父亲带着她去了国立图书馆最顶层,那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来自世界各国的报纸。
报纸当时还是最广泛的通讯手段,站在一杆杆报纸前,她当时的感觉就像现在村里终于通了网,面对海量信息,她耗费了一个又一个假期与课余,摘抄,列书单,然后为了看懂书单上的书求父亲教她外文。
彼时浩劫已过,看书这个爱好不再会被人用带着探究的目光揣度,她也从班级里的小透明摇身一变变成了学校出名的高冷学霸。沈林其实不高冷,也不学霸,她只是有一点点早熟,兴趣是读书——或者说读书只是途径,她只是好奇,喜欢探索新世界。
能考上那所全国闻名的高等学府,她也很意外。
这件事真的能算她人生中最辉煌的事了,沈林惊讶于自己的能力,而后被惊喜膨胀了自信心。
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和介绍信,骄傲自豪地告诉父亲,将来她也要像他一样,成为一名外交官。
但父亲没有为她欣喜,而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带着几分苦恼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林林,你不适合。”他说,“不一定非要当外交官的,你想坐在礼堂里,想到世界各地去,翻译官或记者也一样可以去呀。你语言天赋这么好,很适合做翻译。”
沈林很不解,为什么父亲会说她不适合?他似乎很不希望她从政,难道是因为她是女性?她觉得不可能,父亲不是会歧视女性的人,更何况母亲也在机关任职。
或许是父亲对外交部有些意见吧,他那时刚从外交部退下来,也许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也说不定。
沈林外表乖乖静静,自己却很有主意,她没再多和父亲争辩些什么,只是心底默默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着。
搬到大学宿舍没几天,再回到国立图书馆就发现有人占了她的位置。
她的位置偏僻少人,坐了五六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座位上没有写她的名字,自然是谁坐都可以的,但一连许多天那人都不在,只有东西在,让她很费解。
她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忍不住好奇,她偷偷看了看他的书。
一本写满了蹩脚字迹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还有一本很少见的小语种字典。
前几页拼音写得潇洒连贯,后面笔划和汉字却写得散架,莫名地她突然感觉,坐了她座位的应该是一位正在学习汉字的国际友人,而不是一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她正和父亲较劲儿想当外交官,想要和来自外国的人物交流,算是练手,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红墨水的钢笔帮他修改了几处错误,书写了更加详细的拆解步骤。
如果对方接受,可以多个朋友。如果对方不喜欢,大概会换座位吧?沈林想,那也挺好,她可以坐回原来的位置了。
第二天东西还在,她怀疑那人其实是把东西忘在了图书馆,随手翻了一下却发现他的学习进度有了新的进展。
挺离谱的,好端端的汉字让他弄成了鬼画符,分明学了笔划却还是照着写生,语文课生生变成美术课。
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她和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成为了朋友。
拿到了心仪已久的实习机会,她满心欢喜,也给了这位图书馆友人报喜。
但他第二天的回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明面上只有三个字,可洁白崭新的纸页上却印着密集的笔痕,缝线处还留下了未扯净的纸屑。
会是她想多了吗?还是他真的有什么想跟她说,却最后难言撕去的事情?
一个去过很多国家的外国人落脚在这里,由她眼看着从不会中文到学会,再到熟练使用甚至精通接近母语水平,只用了三年半的时间。他一定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又去过很多国家……难道他也是外交方面的人才,在工作中受到了挫折,也觉得外交部不是一个好去处,想劝她却开不了口?
莫名不安,让她下笔前斟酌几分,除了应有的道谢和关心,还动了恻隐之心。沈林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没有认真鼓励过他,便写下了他听惯的称赞话语。
“我能看出来你很有语言天赋,也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以后一定能成为国家栋梁。”
写下之后,沈林就没再想更多,她还在憧憬着工作,也期待着明天要来做客的远房亲戚,等玩回来才发觉自己把他晾了一天的行为有多没心没肺。
看到他写下的那些文字,沈林第一反应是很冒犯的,她在想是不是他写了个小说给她看。
那些情节并非闻所未闻,甚至还有些似曾相识,让她想起自己看过的许多小说,他写的人像珂赛特又像奥利弗,甚至像拿着茶花忧愁又美艳的玛格丽特·戈蒂埃,独独不像他。
人总是很容易想当然,他言辞总是自在幽默,和她一样会许多种语言,和她一样擅长学习,他甚至周游列国做过许多她羡慕的事情,她总觉得他没有提及过的过去会和她差不多,或者比她更光明,反正……不应当是他所讲述的那样。
五页纸,沈林反复读了很多遍,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他是不是在骗她,但她下不去笔,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她无法允许自己做出伤口撒盐的事情。
最终,她什么都没写,仿佛没看到他的记叙一般写下了来图书馆路上就想写的内容。最后收笔,沈林愣愣地看着笔谈本发了一会儿呆,左边是他的笔迹,右边是她的笔迹,同样娟秀漂亮的字迹,她写的每个字看起来却都像个傻子,充斥进岁月静好,彰显着她傲慢自得而不自知的愚蠢。
而他似是也不满她的反应,第二日的笔谈本空白一片,那日她心里不安,特地晚走,可也没等到他。
不仅如此,直到过年她也没等到他。
难道就要这么失去这个朋友了吗?沈林很遗憾。
她其实不止他一个笔友,她十八岁那年,还有着属于少女的浪漫,浑身的精力无处发泄,这才在暑假的图书馆没事找事般地给自己揽了教导他的差事,自然也不会只揽这么一个差事。
在这个连传呼机都没有普及的年代,交笔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学里的同学们都有过那么一两个,她除了他以外,也通过学校活动结识了两位笔友,一位在海的对面,一位在地球对面。
明信片的国际邮费不贵,却慢得很,约莫一个月才能寄到,又要一个月才能返回,路途遥远,还有丢失的风险,不知怎么渐渐地就失联了,经年累月下来,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在身边的笔友还有联系。
沈林朋友不多,是很珍惜这段偶遇的缘分的。
所以年后再回图书馆收到他的邀约时,沈林是很开心的。
那天是她与他的第一次见面,见到他的第一眼,那些小说般的情节突然变得可信起来了,至少,他在自己长得好看这方面是完全没有夸大其词的。
何止没有夸大其词呢?沈林盯着报纸,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他竟然就用‘长得好看’四个字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他的长相若是让她来写,满够写三张信纸的小论文了。
这样漂亮的人,被资本家玩弄于鼓掌是有可能的。
若是他写的那些都是真的的话……
沈林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柔得不能再柔。
沈林没怎么为别人庆祝过生日,她家没有年年庆祝生日的习惯,她连自己的生日都很少过。书本里其实是有描写的。过生日要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切蛋糕吹蜡烛,还要许愿。可是只有两个人的生日要怎么过呢?
想了许久,也只想到能带他去自己喜欢的地方玩一玩这一种庆祝方式。
明明是机械呆板的塑料马,被他骑起来竟然恍惚真有几分白马王子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好看了吧。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杜甫的《饮中八仙歌》,是称赞崔宗之的。
描写美男子的中外词句有很多,不知怎么她看着他,总是能想起这句来。
沈林是没想到自己的这位笔友是这么貌美的,貌美到让人心动却不敢轻易搭讪。
沈林很长一段时间以内都保持着一种又想得通又想不通的状态,想得通的是他这般容貌值得坏人用肮脏的手段亵玩,想不通的是若是他真的经历过那些怎么身上还会带着这样出尘的气质?
立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便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他又叫了她一声,她笑着应下,他却气鼓鼓地埋怨她发呆不理她。
周振虽然个子很高,却十分孩子气,很纯真,她觉得很难得,尤其是……经历过那些事以后,尤为难得。
她学政治,通晓国际形势,虽没离开过这座城,拜报纸电视所赐,对国内外的事情都了解一二,她知道他所说的事情是真实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主角突然到她面前身边,恍然如梦。
但作为人,她仍然是会感到心疼的,正因如此,她才想要继承父母衣钵,成为一名外交官。
她伸出手,他便换了脸色笑开了,低下头让她摸一摸。
沈林忍不住想,若是周振有机会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以他的天资一定大有可为。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们。
番外【前尘旧梦】无能圣母的自我放逐(沈林)2
胸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彼时沈林尚且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总想着总有一天会荡尽天下不平事,是很有抱负理想的。
所以当她实习单位的领导和父亲说了一样的话的时候,沈林收到了很大的打击。
“沈林,你不太适合这个工作岗位。”他说,“要不要试试做同声传译或者陪同翻译?”
沈林那晚拿着晚报发了一整晚的呆,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合适,她的多语种水平不低,甚至不输外交部一些正式员工,她的家世也很清白,根正苗红还能算子承父业,政治学系也算对口……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糊糊地在这件事上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她回过神来图书馆闭馆的广播已经响起。
回家的路上周振突然问她毕业的事情,一想到毕业舞会,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
周振似乎对毕业舞会也很有兴趣,追着问她可不可以来。
“我总不能给你丢人吧。”他很自得地扬了扬下巴向她展示美貌,那双熔金般的双眸在黑夜里也闪着摄人心魄的绮丽光晕。
“你太显眼了。”她苦笑着解释,“你若是去了,那之后我可能会有些麻烦。”
无论是被人误认为与他是一对儿,还是有人想和他成为一对儿,都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周振还有点忿忿不平,找补道:“可我要是去了,你就会是当天最叫人羡慕的女人了。”
她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他想去舞会是因为想给她撑场面吗?
沈林不由得多看了周振几眼。
这个男人真的是极美的,却又不是孤高排外的美,而是让人不由得想亲近,能让任何人动心的美。
三年半的无声相伴,半年的日日相处,沈林自认不能免俗地对他有所心动。
但是这种心动有多少是出自对他外貌的沉迷呢?
“毕业舞会,灰姑娘变公主,多好啊,女孩子不是最喜欢这种了吗?”
“……很可惜我不是灰姑娘,更不是公主。”
她不想做以貌取人的人,连带着对这种喜欢也抗拒几分。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像父母一样,与相貌平平却志同道合的同志者结婚,相濡以沫的同时相互勉励。周振明显……志不在此。
沈林有些尴尬地低头笑了笑,她在自作多情地想什么,就算她真的想和周振在一起,爱情也得讲两情相悦,可不是一人就能决定的。
但很快,十几秒之后,周振就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递出了橄榄枝。
他说他要帮她破处。
换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说这话都值得一记耳光,本来他也应该得到一记耳光的,可或许因为她心中绮念未消,又或许他的美色真的可以迷人心智,沈林只是站住了脚,愣愣地看着他。
昏黄的路灯下蝇蛾飞舞,发丝在他脸颊上投下凌乱的阴影,而那阴影之中怎么也藏不住的,就是能融化一切寒冰的双眸,夏风卷着燥热掠过肌肤,于是那发丝便轻轻搔过他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皙脸颊,发尖落在那双红润的唇上。
不知不觉间沈林内心五味陈杂,早熟却平静的心湖漾起涟漪,她好像动心了。
可他呢?
“这里或许和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不一样,”她垂下目光,生硬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试图保持理智:“这里大多数的人……只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
怕被他勾得动心,更怕自作多情。
自小生长在那种环境之中,对于他来说,男女交媾大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能真的就只是很单纯地想送她毕业礼物。
“所以,别再轻易说这种话。”
她轻声说,提起唇角笑了笑,怀着复杂心事再次迈开步伐。
步子堪堪迈出一步,手腕一紧,身子便顺着惯性回了半圈,她看见他垂着头却抬着眼,脸上嬉笑的表情已然褪尽,具体情绪在灯光下暧昧不明难以分辨。
那双诱人注视的唇动了动。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但她仿佛看到了他笔下那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仿佛他抓着冬天里的最后一块面包,仿佛她只要甩开了手,他就再也活不下去……
沈林的一生中极少极少故意做坏事,巧的是,寥寥几件,件件都与周振相关。
初试云雨,周振确实是一个好过了头的对象。
他的吻粘稠而甜蜜,亲得她脊背一阵阵酥痒,不知不觉间被他压在了床上,又不知不觉间被他扒光了衣服。初次赤诚相见的局促让她手足无措,他侧躺在她身边,长腿驾轻就熟地顶进她的腿间,小腿一架抵住她的膝窝,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摆出了舒适又方便的姿势。
抵在她臀侧的热物一直硬着,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性器抽搐般缩紧了一下。
——他勃起了,为她而情动。
被爱抚亲吻的陌生感受异常舒适,让沈林像是飘在云端,他的手臂很长怀抱很宽广,几乎把她全方位地包裹在了怀里。细长的手指顶进去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怕,颤抖地侧头往他怀里躲,他便立刻吻了上来,落在她的脸颊眼角,细致又周密,白色衬衫亲肤柔软,抓在掌心里足以挥散所有不安与羞涩。
“别害怕,我在这里。”他低语的气声温柔,轻轻地在她耳边哄,好听到她几乎无法分辨内容,只沉醉在音色盛宴之中。“沈林乖,放松身体……”另一只宽大热烫的手掌滑向腰臀,轻轻揉散了力道:“别绷劲儿,明天肌肉会疼……放心都交给我,我会让你舒服……”
哪怕是许多年后对周振颇有微词的沈林也不得不承认,和他上床真的算是极致的享受。若是主动,他便能回你最撩人的反应,若是不想主动,就可以将一切都交给他,他能将你的所有感官都管理安排得妥当,而你只用相信他,交给他,享受他。
年轻的沈林未经人事,轻易就被他用一根手指撩动春水,浮浮沉沉,浑身湿透。
她甚至天真地以为今夜就会这样结束,被快感沁透的大脑昏沉困倦,软绵绵地依偎在他怀里,被他用温热的指尖捞起脸蛋送上一个几乎窒息般的深吻。
顶进来了。
好烫,好胀,可是却不痛。
和书本上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样……沈林不清楚窒息是否有镇痛的效果,她对于接吻很生疏,时不时得需要周振放她喘息。周振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语气甜腻腻的,她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清,耳根却烫得可以煎鸡蛋,纷乱的思绪很快就被他的动作打断。
滚烫的硬物撑开穴道,周振试探性地插了几下就找准了位置,前戏很足,正餐就没再跟她客气,素了许久的鸡巴见了肉,兴奋到硬邦邦,龟头馋嘴地抵在敏感的肉粒上滑溜溜地摩擦。
周振爽到魂儿都快飞了,沈林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随着他的顶肏一阵阵寒颤从尾骨泛上来,如果说刚才的快感让她因为羞耻而忍住不发出声音,那么现在的快感则是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永无止境的高潮。
“别、别用力,你会受不住……放松下来我也能用这根……让你舒服。”周振脸上媚色无边,却还记得摸摸她的腰,“不用追高潮,我会让高潮追着你……”
刻意收敛过的荤话还是让沈林红了脸,别过头试着如他所说的放松下来,却怎么试都不成功,急得直想哭,羞涩的模样勾得周振又心疼又兴奋,激动得直接翻身压住她用力进出。
快感上来以后沈林什么都忘了,忘记了放松也忘记了羞耻,只能被他牢牢压在身下承欢,闭着眼睛感受他带来的快感。
沈林不知道那晚周振做了多少次,她只知道每次她恢复了一点意识时他都还在做,下腹湿漉漉的又很烫,水怎么流也流不干一般,像是刚被人从澡堂子里捞出来。有一次她正好遇到周振濒临射精,他见她睁开了眼更动情几分,不断小声喊着她的名字啄吻,额头相抵,呼吸相交,被狠撞的快感让她身子一颤,就看到男人半眯着眼睛到达了顶峰。
精液与阴茎相比凉了一些,咕啾咕啾地射进她身子里,细微的水声格外地色情,就如同他此时的表情一般,那是舒服到了极点的享受,依恋中带着点撒娇,顶在最里面随着射精的频率轻声哼着。
周振射精时的脸蛋可堪一句人间绝色。
眉头轻轻皱着,那双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眯起凝视着她,桃花般微红的眼尾轻微下垂,浓密而长的睫毛因射精的快感是不是轻颤几下。而那双诱人踏入歧途的唇抿起,被藏在其中的齿轻轻撕扯着变了些形状,让人看了忍不住遐想其柔软程度。
据他所说他明明是很习惯与人交欢的,可这时他的样子仿佛又告诉她他此时承受着如何灭顶的快感,肉体凡胎被冲击得溃散,似乎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了。
诱人,而令人心动。
沈林抬起手抱住了他。
堵在里面的东西又跳了跳,难堪地泄出黏黏糊糊一大股,他还在射,挺着胯用阴茎压住她身子的尽头,示弱一般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看她,然后吻她。
舌尖交缠,她的学习能力很强,一晚十几次接吻,她就已经学会下意识地回应,惹得从未拔出的东西又一次在她体内硬了起来。
周振喜欢做爱,但他更爱这种心意相通的温存,这时也觉得懊恼,嫌弃下半身太禽兽太不会看气氛。
已经做过好几次,需求再高也本不至于如此的,可他实在喜欢她,又饿得狠了,真的很难管住鸡巴。
不知又被他要了几次,沈林迷迷糊糊地突然感觉到大腿一痛,勉强睁开眼睛轻哼几声表示抗拒。
他终于完事,正腻在她身侧用指关节抵着臀腿上的肌肉按摩,见她醒了在她眼皮上亲了亲:“忍一下,现在揉一揉明天就不会痛了。”
她这晚上实在是被弄得累了,脾气有些不好地去推他的手,他任她推却不为所动,指节依旧一下下压在紧绷的肌肉上按揉,她争不过,受着酸疼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良好的生物钟让她在早晨七点准时清醒,身边的周振睡得跟死猪没两样,沈林倒是不意外,最后他给她按摩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周振充其量也就刚睡不到两个小时。
身子果然没有疼,但还是很酸的,身上的精液和爱液被他擦了,可里面还含着黏糊糊的一大泡,一坐起身子仿佛生理期第二日的早上,热乎乎地一股脑往外涌。沈林洗干净一身狼藉穿好衣服,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刚好来得及,蹲在周振床头思考了几秒钟要不要跟他交代几句再走,想了想还是舍不得打扰刚入甜梦的美男子,只是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爱情事业双丰收?当天沈林就被领导告知有外派的实习机会,打算让她跟着去。
她将这件事告诉周振的时候,周振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可不知怎么,沈林总觉得他隐瞒了些什么。
来不及细想,她就赶回宿舍收拾东西,匆匆启程。
番外【前尘旧梦】无能圣母的自我放逐(沈林)3
那段时间的实习,让她明白了许多以前她想不明白的事情。
其中最主要的一件,大概就是为什么父亲与领导说她不适合从政了。
沈林不是灰姑娘也不是公主,沈林是圣母。
被养在象牙塔中的少女嫉恶如仇,迷信着正义,她与真实的世间联系只靠书本报纸,她知道母国有数以亿计的人民挣扎在温饱线上,她却不知道忍饥挨饿究竟是什么感受。
对于曾经的她来说,一切悲惨贫苦都未亲眼得见,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虽然够不上完美主义,但她确确实实是个理想主义的人,难以接受他人在她的眼前不幸。
沈林突然想起,从来没有人说过沈林的能力无法胜任外交部的工作,他们说的一直都是她不合适,原来如此。
这世界上若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法子倒还好,可惜有,又可惜没有谁能永远想出十全十美的法子。
做错了事尝到负罪感,这很好,也很必要,她的问题是不仅止于此。
过强的正义感带来的是无能为力的负罪感,只是没有办法拯救不幸的人们这一点,就让她痛苦万分。
他们是想保护她吧。
善良的圣母若被囚禁于牢笼,被当做机器,她会痛苦而仁慈地度过一生。
善良的圣母若被托举于众人面前,那么她的末路便只有死亡。
或者身死,或者心死。
确实,翻译的工作真的更适合她。
仅仅几次外派的见闻就已经要将她压垮,沈林躺在迎宾馆的柔软大床上看着天花板愣愣地想。
不用承担过多的责任,不用背负过多的愧疚,忠实而坦诚地运作,机械地输入内容,输出内容。
沈林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她翻身,把脸埋进羽绒枕头里。
不是是否是因为她现在与他血脉相连的缘故,沈林突然之间很想念周振。
想问问他,为什么亲身经历了那些事之后还能够发自真心地笑,想请教他,要怎么才能在亲眼见证了无辜者死亡之后还能够坦然地活下来。
入职体检时被查出有孕,是沈林有所预想的事情。
她将自己被辞退的事情告诉了他,姣好的面容便凝固了,他看着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又垂下,心虚一般不敢看他。
他说,引产的手术最好早点做。
沈林劝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对他抱有期待,以异性的眼光审视过他才会发现这个人有多么不适合托付终身。
周振并不像外表那般游刃有余,很多时候他其实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的行为更多是出自于求生的本能。
他说的喜欢,大概和喜欢双色冰激凌是一样的喜欢。
虽然没想指望他,可是被直截了当地说这种话,沈林的胸口还是像挨了一刀一样疼。
圣母一般的性格害了沈林很多次,这次也不例外。
她为了留下这个孩子自废不怎么心仪的似锦前程,也为了不把周振牵扯进来而和家里人闹翻。
值得吗?不值得。
沈林想。
但哪有人永远用值不值得来判断如何行事呢?
她做了一辈子的好学生乖乖女,人生总是要叛逆一次的吧。
不为了周振,不为了孩子,为的是那个憧憬中的自己,为的是那个不能实现的梦想。
赌一口气,很幼稚,但沈林忍不住。
既然好不了了,那么就坏下去吧。
父亲虽然退到了闲职,但手里还是有点旧关系的。
他很生气,良好的教养让他隐忍着没有对她发火,强撑着平静对她说,她被骗了。
周振祸害了许多的小姑娘,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警察局正在搜集证据,准备以流氓罪逮捕周振。
他惹过的女性人数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很多,但一桩桩一件件都只是传言,被传讯来的小姑娘们不约而同地维护着他,否认曾经与他有过不正当关系,她看着觉得可笑也觉得可悲。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可笑的是她自认清醒理智,却也不能免俗,和这群傻姑娘如出一辙地选择了包庇周振。
可悲的是就在她们为狗男人摘清罪责的时候,狗男人已经远渡重洋,逃离了这个国度。
除了她腹中的孩子之外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甚至就连孩子也不能认定就是他的种,人又已经逃出了国,最后这件事就这样在很多人的愤恨中不了了之了。
想来周振真的是极会笼络人心,也对,大概这世界上只有置身事外的骗子才能做到真的理智吧。
他骗了她,那,她还喜欢他吗?
喜欢的,为什么不喜欢?
他长得好看,又会聊天,和他相处很舒服,现在回想起来和他在一切的点滴日常沈林也会忍不住勾起嘴角。
但也只是喜欢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沈林吃了不少苦头。
父亲在把她赶出家门的那一刻就悔了,他只是想逼她打掉孩子,在他眼里她只是个误入歧途的好孩子,有着光明的未来,终生的幸福不该折在一个意外上。
但实际上,这个孩子何尝不是她逃离的借口呢?
许多事情往往要过后才能想明白,沈林也是和周越重归于好很多年后才想明白,很多执拗不可理解的行为都有背后的原因,只不过年轻时被情绪左右,不愿意承认。
留在那里,做个翻译,看着梦想中的岗位就在身边,可望不可即,对她来说太难以接受了。
与其那样,不如做个商业翻译,懦弱地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至少……至少等她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性格。
沈林虽然出身于书香门第,但并非不沾烟火气,心灵手巧的人忙起家务学着独自生活,狼狈的时候偶有,但大多数时间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
这个年代外资多了起来,多语种人才求大于供,她在市场上很吃香,因为怀孕生子无法稳定上班,但劳务合同基本没有断过,所幸是不需要为沈越周的奶粉钱发愁的。
沈越周。她给她的儿子起的名字。
沈林心里到底还是给周振留了一小块地方,说不清是爱是恨,只觉得无可奈何。
那人既然已经远走高飞,那么她也没必要再耿耿于怀,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也算是劝自己。
对于那段时间的沈林来说,周振的存在就像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日复一日的育儿辛劳中,她看着牙牙学语的小越周,甚至都有些怀疑是否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
存在肯定是存在的,毕竟若不是他提供了契机,她可能现在还会在一个受人尊敬的岗位上注视着自己向往的工作。
不过沈林是真没想到周振居然还会回来。
“你……把孩子生下来了?”男人问她,他比最后见面时成熟了许多,诚然,那副皮相没有太多变化,但眉宇之间带着的气场强了不少。他像是无奈苦恼,也像是受宠若惊:“你可真是……”
“也还好。”沈林点了点头,“虽然会被人说些难听话,但好歹我能养得起他。”
周振被她的这句话噎住,很窘迫地愣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以后有我了,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赚了很多钱,你可以……可以多一些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人为什么心虚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沈林耐心等他说完,回答道:“关于抚养费其实我不是特别需要,不过越周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你可以先替他存起来。越周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有探视权……”沈林想了想,“一个月一天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也可以由法院决定。”
眉头皱了起来,他抿起唇看她,像是很不满她的话。
没过几天,沈林就明白周振在不满些什么了。
她以为他听到了消息,为了儿子来找她,没想到儿子对他来说只是个意外,他完全是为了来找她。
沈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记忆中的喜欢和心动早就被柴米油盐做了旧,再看到他的时候重新焕发了生机。可是那又如何呢?周振的真面目早就在三年前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摊在她的面前了,他很好,可惜她认为最合适的距离是遥遥观赏,何况现在她有了沈越周,不想也不能扮演飞蛾。
番外【前尘旧梦】无能圣母的自我放逐(沈林)4
沈林也疑惑,他染指过那么多女孩子,为什么专门揪着她不放呢?
但这个问题她没打算问出口,因为她能预想到即使她问出口得到的也不过是他分不清真假的甜言蜜语,索性不问。
她不问,挡不住周振自答。
“你知道吗?三年前我不辞而别,飞机落地那一刹那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有家了。”她与他肩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孩子们在夕阳下玩耍,他突然开口,把刚才从小女孩那得到的野花插进了她的发间:“可能在你看来不配叫家,但是对我来说真的是……我、我第一次有了想回去的地方。我一直都没有过,突然就觉得我有了该回去的地方……”
沈林不太懂这是否算是告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手指摩挲着长椅木质的扶手。
周振侧过身,手指勾起她半长不短的一束发,声音很轻,很打动人心。
“我以前不明白家是什么,但我想那一刻让我知道了……至少对我来说那就是家。”
她伸手摸了摸,短短几秒,他就将一枝柔嫩的野花编入了她的发侧,精巧规整。
他捉住她乱摸的手,背对着漫天红霞,眼中有光,是夕阳照射在她脸上的光。
“沈林,你是我的家。”
——你相信没有心的流氓会改邪归正吗?
或者说,你愿意相信吗?
如果此刻沈林还是三年前象牙塔中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姐,孤身一人无所顾忌,沈林是愿意的。
她望向在草地里拿着小网兜抓蟋蟀的沈越周,沉默了片刻,涩然开口:“……周振,收敛一点吧,中国有句俗话叫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闭了闭眼睛,再回头看他:“意思是坏事做多了,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
盛夏时节,夕阳晕暖,周遭的体感温度平白降了一些,他的脸上看不出怒意也看不出悲伤,照样真挚的眼神,照样温和的笑容。
“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牢记在心。”
坏事做多了的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
周振笑了笑,他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对于他来说是诅咒还是宽慰。
他侧头注视着她,视线一秒钟都舍不得离开,通体冰凉地要靠着虚无的视觉关联从她身上汲取那一点点温暖。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沈林突然之间发觉了,周振其实是经常演戏的。
他应该是演得很好的,因为她从没听过任何人指摘他在表演,甚至就连她提起,别人都一副不认同的表情。
这让她觉得匪夷所思,自打她发觉以后,周振的表演和真心在她眼里的差别越来越大,甚至达到了一眼假的程度,周围的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周振被她拆穿的时候告诉了她答案,他丝毫没慌,反而有几分真心的乐呵:“因为沈林常看我真实的一面呀,你常看,自然能察觉到不同。”
他的态度让沈林也对表演这件事产生了犹豫,因为她发现他的表演往往都非常‘懂事’,在人前很圆滑地说着合适却或许违心的话,那些真实的负面的情绪都被他藏在了姣好的笑容之下。
很虚伪,但真的让生活在他周围的人很舒服,也给她省了许多麻烦。
比如,她下逐客令时,他明明很想努力留下来,却还是会强逼着自己做出进退得当的行为,让人很难对他心生反感。
周振实在是很会示弱,也很会撒娇,他是真的擅长玩弄人心,不过即使是他,也曾因为信息的不对等而失手。
那天是周振的二十四岁生日,大年初九,他软磨硬泡了好久她才答应替他庆祝,在他的小出租屋里摆着和破旧房屋格格不入的三层蛋糕,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精美男人,笑靥如花。
暖气把蛋糕上的奶油烤的微微融化,周振也不张罗把蛋糕放进冰箱,只拿着一瓶橘子汽水坐在桌前和她说话,说整整一个下午,相谈甚欢。
“我差不多该走了,”沈林看了看手腕上的小手表,“我得赶紧回去给越周做饭。”
天已经黑透,和这个男人交谈的时光总是不知所谓却让人愉悦,时间像流水一样飞逝。
或许是那天下午的交谈真的太成功,或许是周振仗着自己过生日,又或许两边都有,他按住了她握上了门把的手。
“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他缓缓贴近她,“今天我过生日,就只今天,优先我好不好?”
湿热的吐息吹在耳根,那一瞬间沈林动摇了,她甚至差一点就要答应了,如果周振没有多此一举补上那句话的话。
“小孩子生命力可旺盛了。”他带着点鼻音,“一顿不吃饿不死的。”
那天是沈林第一次打人。
其实也算不上打,她只是踩了他,然后把他推开而已。
男人踉跄着站稳,眼中一瞬间的惊慌比挨了几拳还胜许多。
“周振,他可是你的儿子啊!”沈林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就没有一点身为父亲的自觉吗?”
话音一落,她就丢下了愣在原地的周振夺门而出。
骑上了车,寒冷的西北风一吹,沈林冷静了许多。
其实周振说的没错,不论是谁,一顿不吃都饿不死,她不应该对他那么生气的。
沈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没想多久就意识到,她生气的原因不是自己儿子可能会被饿一顿,而是从一开始就对沈越周没什么责任感。
从儿子还未出生时他劝她人流,到再相见时的漠不关心,甚至今天“饿不死”的言论。
一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你,想和你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的男人,在婚前对亲生骨肉都是这种毫不负责态度,婚后他能对家庭负责吗?
沈林跨下自行车,弯腰落锁,顺便也把自己松动的心狠狠上了锁。
番外【前尘旧梦】无能圣母的自我放逐(沈林)5
那天她洗完碗关了水,才听到门外叩叩两声敲门声,克制得让人不由得疑心那人究竟在门外蹲了多久。
他隔着门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不大,不会被邻居听到,却能让一门之隔的她听得很清楚。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周振站在楼道里,他并不能确定沈林能听见,声音犹豫有点不踏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所以我就按照我的经验……总之,”他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对不起。”
沈林握着碗柜门的把手,思绪纷杂,刚硬起来的心又动摇了。
“母亲。”沈越周打开了房门,探出小小的脑袋,“我好像听见父亲的声音了。”
奶娃娃的一声母亲唤回了她的神智,她走过去抱起他,对着门外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并不一定比没有父亲要好。
母性的本能使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孩子,周振确实可怜,可她越觉得他可怜,越自私地希望沈越周不要像他的父亲。
人无法决定自己会遭遇什么,但这并不能成为伤害无辜者的借口。
从那天以后,她逼着自己对周振冷下脸来,除了必要的接触和探望之外不要再有过多的联系,男人失落得显而易见,更卖力起劲儿地变着法子作妖,找各种借口和理由制造相处的机会。
可即使如此,沈林段位还是和他相去甚远,迷迷糊糊地被他拐上床了几次,每次都被浑身酥软的舒爽和自我谴责的负罪感两面夹击。
更让沈林接受不了的事,她明明和他明确表达过避孕意愿,可他还是每次都射在里面,似乎就以看她生气为乐。
又是一日事后凌晨,沈林本就酸涩无力的身子突然被硬物硌到,她还没睁眼就皱着眉摸:“什么呀——”
“嗯?”他也睡意正浓,强撑着在她脸颊亲了几下安抚,睁开眼睛把那个塑料盒子放到床头柜上立好,傻笑了几声:“嘿嘿,是我们的笔谈本呀~”
她想问他为什么把本子放在枕头下面,但周公有约,意识昏沉之前只听见他用梦魇般甜蜜的话语与吻填充黑暗。
“沈林,我好爱你。”
一觉醒来后周振已经穿好衣服,他自打回来后作息健康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没有上午的赖床鬼了。
“还很早,再睡会儿吧。”嬉皮笑脸的男人在她额头亲了亲,“等我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小笼包!”
沈林这辈子坏事做的不对,这也算是一件。
她找到了那年她送他的打火机,拇指一划,明黄色的火苗霎时间燃起,还有汽。
塑料盒子很硬,封得也很紧实,她废了一小会儿功夫才抠开,拿来搪瓷盆,那些由她和他亲笔书写下的日月随着一小股黑烟变得轰轰烈烈,火苗作笔,将纸张涂黑、萎缩、坍塌,转眼间付之一炬。
看着支离破碎的残骸,她终究是没能将第二本扔入其中。
沈林那一刻心里是很恨自己的,她空口说得一嘴漂亮话儿,却总在该做出决断的时刻犹犹豫豫驻足不前。
放不下、忘不掉、舍不了。
她劝他看开,自己却看不开。
周振回来看到空荡荡的塑料盒,崩溃得情理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他委屈得像是个迷途的孩子,靠着墙一点点滑下去,蹲坐着抱头痛哭。那一瞬间她简直就要克制不住抱住他亲一亲的冲动,她能够看出来周振是真的伤心,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泄露如此强烈的情感。
心里有个声音严厉地对她说,不能因一时的放纵而前功尽弃。
可她还是没能承住弄哭一个成年男性的愧疚与怜惜,很狼狈地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手足无措地等着自己冷静。
“放下吧,周振。”她说,“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搪瓷盆被她丢进水槽里冲了水,而剩下的两本则被她藏在手提袋里不声不响地带回了家,他忙着哭泣,甚至毫无所觉。
很多年后她把它们还给他的时候,有幸又惹了一次美人落泪。她保管的明显不如他周密,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书封也有了些磨损,他抽抽噎噎地抱着那两本笔记就往地下室走,在沈林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打开了地下保险库的沉重铁门。
那库里没有现金,没有金条,没有珠宝,甚至没有他那些财产的持有证。空空荡荡的,只在正中孤零零放着个保险柜,里面锁着他的婚戒、他们两人的结婚证、结婚照底片,还有一只录音笔。
而从那天起,那个保险箱又迎来了新的住客。
周振这个人也是有趣,连名下资产都舍得分一半给她,在那个保险箱面前却防她甚于防贼,泪眼朦胧地看她跟着进了保险库,立刻转了个身子挡住密码盘,还捂住正在按密码的手,看得她又气又好笑。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当时烧了那个本子只是让沈林头疼地发现,周振不对劲。
她自认为做的已经足够过分,可他却仿佛无底线般地对她容忍讨好,沈林表示感动,并且觉得他可能有精神疾病。
查阅了一些资料又给几位旧识去过信询问后,沈林发现周振确实有问题,童年时期父母职责的缺失让他在一些最基本的人性方面就有了偏差,而主导三观形成的青少年时期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育和引导,导致周振这个人极端自负自私的同时又极端自卑,这才会对她产生偏执心理。
看书能让沈林冷静并保持清醒,她开始意识到两人由着感情牵引闹来闹去并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也开始试着和周振坐下来好好谈谈,希望能帮着他建立起相对正常的观念。
但人的观念怎么可能是说改就改的呢?
数不清第多少次,沈林想和他好好谈谈却又一没留神就被他带上床后,她发脾气了。
“你能不能给我点应有的尊重呢?!”愤怒压过性欲的瞬间她把他踹下了床,“我跟你在这玩呢?我费时间干嘛呢?!”
他总是这样,仗着床上功夫到位,拿他的方法一次又一次地搪塞拖延,时常让沈林感受到他说的山盟海誓都是屁话,他脑子里根本除了上床之外从不考虑其他。
周振鲜少被踹下床,一时间也摔懵了,坐在地上无辜地看着她:“我很尊重你的……”
尊重?沈林冷笑了一声,笑得周振心里发凉,笑得她板着脸收拾好了出了门,周振都没敢凑过去说些什么。
沈林觉得自己已经退让了很多了,她已经不再觉得周振本性混蛋,甚至觉得,如果他能够慢慢学会该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正常成年人,她是很愿意和他组建家庭的。
但是周振就像是班级里最难搞定的那种学生,不光教不会,还不乐意学,你说东他说西,永远在打岔。
搞得沈林那阵子一看到周振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就会真实地血压升高,憋不住火儿想揍他,沈越周看了都又惊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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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学校实习,要去富良野砍树ORZ
不确定能不能更,但是最晚9月6日也会回来的~